第二九〇章 誰是懸崖采蘭人?(第3/4頁)

張岱將王微送他的那盆寒蘭擺在艙門口,欣賞不盡,道:“王修微,雅人深致,送的禮物也比李雪衣用心,對了介子,看看她送你的畫?”

倪元璐聽說有畫,就湊過來看了,見畫的是絕壁斷崖,崖上寒蘭倒垂,疏疏幾筆,意態生動,忍不住贊一句:“好筆致!”

張岱念誦畫上題詩:“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擡眼望著張原,笑道:“介子,王修微蘭心蕙質,這是借詩借畫向你表露心跡呢——”

張萼不大明白,張岱解釋道:“王微把自己比作懸崖孤蘭,喻身世孤苦之意,蘭生野外,路人皆可望見,但因為置身懸崖,也不是誰都能褻玩采摘的,自喻身雖下賤,心氣高潔,王修微讓人肅然起敬啊——誰是懸崖采蘭人,舍介子其誰。”

……

張原一行冬月初七午前離開金陵,由秦淮河入句容河,再由句容河轉大運河,於冬月十七日午時過了北塘,前面便是繁華富庶的無錫縣,這十來日船上頗不寂寞,張原與黃尊素讀書論文,尤為相得,互相砥礪,都覺有受益,黃尊素聰明異常,而且好學,他在看徐光啟寄給張原的六卷《幾何原本》,這與詩雲子曰毫不相幹的自然科學書籍,黃尊素竟也看得津津有味,每有疑難處,張原卻能給他解答疑難,這讓黃尊素極其驚佩,問:“賢弟以前讀過這書?”

《幾何原本》原書十五卷,是利瑪竇從意大利帶來的,與徐光啟合作譯出了前六卷,後面九卷也許是利瑪竇自己也不精通,所以未能翻譯,這《幾何原本》前六卷屬於平面幾何範疇,基本是初中、高中學過的知識,對於張原來說當然沒有難度,微笑道:“我也是初讀。”嘿,不妨讓這個聰明絕頂的黃尊素震驚震驚——

黃尊素果然震驚了,嘆服道:“賢弟真是我見過的絕頂聰明人。”仔細研讀《幾何原本》,不懂就問張原,每有會心,手舞足蹈,這才是真正求知識的人,不是那種讀書只為科舉或者空談義理之輩,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老爹,才能有中國的伏爾泰——黃宗羲。

張原在看《泰西水法》這部水利工程書,此書也是六卷,前四卷分別介紹了提取江河之水的龍尾車、提取井泉之水的玉衡車、恒升車等提水工具,以及收集儲存雨雪之水的水庫建造方法,還有如何尋找水源、確定打井位置的方法,第五卷以問答的形式對灌溉、排水難題予以論述,第六卷是圖譜,教人們怎麽制造這些水利工程和器具——

晚明旱澇災害頻繁,這部《泰西水法》大有用武之地,從後來宋應星編著的《天工開物》來看,晚明的科技達到了很高水平,關鍵在於推廣啊——

張原合上書冊,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忽聽舟子叫道:“落雪了。”側頭望向篷窗,起初並無所見,凝目再看時,小片小片的雪花如白蛾飛舞,飄飛一陣,又沒了蹤影,仿佛是在試探——

臨到黃昏,雪逐漸下得大了,船抵無錫運河埠口時,岸上已積了薄薄一層雪,張萼道:“不知我那內弟祁虎子還在不在東林書院?”

張原道:“應該在的,阮集之說東林書院要冬月底才休學。”

倪元璐道:“我們一起去拜見景逸先生。”

張岱道:“明日一早去吧,現在雨雪日暮,怕一時找不到。”

張原道:“先問一下岸上腳夫,東林書院離此遠近,不遠的話現在就去,左右也無事,踏雪而行,也是一趣。”

來福上岸去找人一問,回來道:“就在北岸,離此四、五裏。”

張岱、張萼、張原、黃尊素、倪元璐五人各帶一健仆,由一名當地腳夫帶路,冒雪步行四裏,遠遠就看到兩根旗杆在北風中烈烈招展,走近些,看到左面旗上四字是“聲徹瓊林”,右旗是“香飄桂殿”,旗杆石後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石質很新,就是近年才修建的,石牌坊後就是東林書院儀門,一個守門人迎出來道:“幾位公子請留步,書院已閉門,講學之期是每月逢丁後三日,幾位公子到時再來聽講吧。”

張原拱手道:“請問院中有哪些先生在?”

守門人道:“景逸先生在,還有江西的南臯先生也在院中。”

南臯先生便是鄒元標,也是東林首領之一,與顧憲成、趙南星合稱三君,萬歷五年的進士,因反對張居正奪情被貶官,從萬歷十八年至今一直未出仕,聚眾講學,劉宗周曾向鄒元標請教過《周禮》,青浦原縣令李邦華就是鄒元標弟子——

張原五人遞上名帖,請守門人代為通報,守門人露為難之色,來福不等張原吩咐,就塞過去兩分銀子,守門人不收,張萼一看,嫌少?讓能柱取一兩銀子出來,那守門人“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