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遇上小國也沒轍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

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

這一節很是有趣。孟子不是總說什麽七十裏或者百裏的小國也能一統天下嗎?這回真讓他遇上了一個正在考慮如何和大國處關系的小國——滕國。

滕國有多小?

一座城,東西南北四個城門,你要進城得踩著小碎步進去,為什麽呢?如果你步子邁大了,一只腳從北門跨進去,還沒來得及在城裏落地呢,就直接邁到南門外了。

滕國也在山東,大體是現在的山東滕縣附近。戰國時期除了像“戰國七雄”這樣著名的歸納式稱呼之外,還有個不大著名的歸納,叫“泗上十二諸侯”,指的是泰山到泗水一帶的十二個小國,滕國就是其中之一。說起滕國,國雖不大,來頭卻不小,它是姬姓國,是周天子的同宗。我們前面說過齊國的事,無論姜齊還是田齊,都是外姓,周朝的天子是姓姬的,姬姓是國姓,姓姬的就比其他姓的人牛。

但這是以前的事了,這個時候,姬姓早就牛不起來了,連周天子都牛不起來了。

滕國現任領導人滕文公正為牛不起來的事發愁,他問孟子說:“滕國是個小國,夾在齊國和楚國這兩個超級大國之間,是歸附齊國好呢,還是歸附楚國好?”

如果哪位有過混黑社會的經驗,一定很能理解滕文公的心情。滕文公愁啊,北邊一個北霸天,南邊一個南霸天,我們小滕夾中間,哎呀呀,哪個霸天都是天,服侍不好就變天!

孟子該怎麽回答呢?還來老一套嗎,說“百裏小國一統天下”?

孟子低頭想想,覺得不大現實。

滕文公催問:“孟老師,一盤器子心才西子啥捏?”

我解釋一下,滕文公說的不是亂碼,也不是外語,這是滕國方言。“一盤器子”意思是“一直”,“心才西子”意思是“琢磨”。現在山東滕縣一帶的老人家們就是這個口音。

滕文公和孟子說話很親,因為他們是早有交情的,滕文公還是世子的時候就受過孟子的指教,他對孟子非常尊敬,甚至還很想按照孟子的主張去行仁政,只可惜他的滕國實在太小了,連行仁政都幾乎是不可能的。《孟子》在後文裏專門就有一章《滕文公》,到時候再來詳細介紹這個人吧。

此時,孟子一見滕文公再三追問,一時卻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急得原地轉圈,突然說出一句:“匪喝水,水飲匪,水崩匪一身水。”

滕文公一樂,“到底是山東老鄉,滕國繞口令說得夠利索的!”

滕國話裏“水”讀“肥”,“匪”讀“?”(寫不出來,反正是個古怪的音,和“肥”接近)。

孟子這是急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最後把心一橫,“沒轍!”

“啊?!”滕文公一愣,“連聖人都沒轍?!”

孟子努了努腮幫子,又說:“如果非讓我給出個主意,那我就一個辦法:把護城河挖深了,把城墻加固了,您跟大家夥一起守著,大家夥如果寧死也不走,那事情就有轉機了。”

有人肯定奇怪了,“孟子怎麽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來他也明白,在戰國時期,要真想再有什麽百裏小國一統天下早就不可能了。一統天下只有讓超級大國去做,所以孟子主要也都是活動在這些大國之間。

那麽,孟子出的這個主意到底是好主意還是餿主意?

這還真不好說。按照春秋戰國一般的做法來看,處在滕國這種位置,要麽投靠北霸天,要麽投靠南霸天,當然,投靠了一方不一定就永遠不變,大可以墻頭草隨風倒,大家差不多都是這麽幹的。所以,現在就滕文公來講,我們再看看他的問題,他所考慮的選擇只是在北霸天和南霸天之間選擇,根本就沒想過要兩頭都不靠。

南霸天,北霸天,總得選一邊。這是春秋戰國數百年來的小國傳統,也可以說是數百年血與火的實踐中磨煉出來的真知。

孟子的意見倒真是響當當,可是,是否可行,這就很成問題。退一步說,就算滕文公同意,可滕國貴族幹不幹?滕國老百姓幹不幹?這些都是問題。

依我小時候的天真想法,認為正義必將戰勝邪惡,光明必將戰勝黑暗。可是,首先,正邪沒那麽好分,就像善惡沒那麽好分一樣,不同立場有不同標準,不同時代有不同標準,不同文化有不同標準,你說現在本·拉登和美國誰正誰邪,誰善誰惡,哪那麽容易說得清楚。再者,即便真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正邪對立,正義就真的必將戰勝邪惡嗎?也沒那回事。實力懸殊怎麽辦?武術裏說“四兩撥千斤”,道理是這個道理,小老頭用技巧能打倒大個子,可你再怎麽“四兩撥千斤”,讓小老頭上擂台赤手空拳大戰霸王龍,那是說什麽也打不過的。就連孟子都明白,這時候的滕國,就是再行仁政也不管用了,只有盡人事聽天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