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有了核武器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裏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裏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齊宣王伐燕,打破了國際勢力的均衡,諸侯們各自擔心,於是聯合起來,準備對付齊宣王。齊宣王有點兒著慌,問孟子:“他們合起來欺負我,我該怎麽辦哪?”

孟子一撇嘴,“這有什麽可怕的!我聽說商湯以七十裏的小國都統一了天下,沒聽說過方圓千裏的大國還會怕別人的。”

齊宣王突然想起了什麽,問:“哎,你以前不是說過什麽以一敵九一定打不過嗎?”(注:這是我替齊宣王想起來的。)

孟子沒好氣地說:“打是打不過,可行仁政就可以仁得過。《尚書》裏記載商湯去平天下,往東打,西邊的人就埋怨他;往南打,北邊的人就埋怨他。大家都說:‘怎麽不先來打我呀?’”

“啊?!”齊宣王驚呼,“一群變態!”

孟子把臉一沉,解釋說:“這叫‘大旱之望雲霓’,大家夥全盼著商湯王去打他們,這種心理大王您能明白嗎?”

齊宣王皺著眉頭想了想,終於眼睛一亮,“對呀,我明白了!”

孟子欣慰地點了點頭,“這就好。”

齊宣王肉麻兮兮地說:“我的愛妃打我的時候就是這樣,那小粉拳輕輕一打,哎呀——”

“我倒——”孟子氣結,“不是那麽回事!商湯打人家的時候,人家市場上做買賣的還照做不誤,田裏幹農活的也照幹不誤。商湯這叫吊民伐罪,是讓窮苦人民得解放。世界上還有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商湯就是他們的大救星。所以,當時各地人民都喊著:‘先打我吧!先打我吧!’大王,您現在明白了沒有?”

齊宣王點了點頭,“明白倒是明白了,可聽著還是覺得有點兒別扭。”

孟子接著說:“現在燕國政府很亂,對老百姓很不好,您打燕國,燕國人覺得您這是把他們從水深火熱當中救出來了,所以就又送吃的又送喝的招待你們。可是,如果您殺他們的親人,抓他們的壯丁,拆他們的宗廟,搶他們的寶器,這可就不行了!天下人本來就覺得你齊國是個超級大國,現在地盤突然擴張了一倍,還不行仁政,這不等於是暴君擁有了核武器嗎!您說各國諸侯誰能不怕?所以,他們要動手,這也是勢之所至啊!”

齊宣王琢磨了一下,“嗯,也是這個理。哎,其實我們齊國強大了也不會威脅到世界和平嘛,他們這都是吊死鬼照鏡子——自己嚇唬自己。”

孟子白了他一眼,“您就算真這麽想,人家也不會信。”

齊宣王尷尬一笑,“那你說該怎麽辦?”

孟子說:“並不難辦。您趕緊下個命令,把戰俘都放了,把寶器都還給人家,再跟燕國人商量一下,捧個新國君上台,然後您就撤軍。這樣也就不會有人來打您了。”

《孟子》書中講齊燕之戰到這裏就告一段落,在後文裏陸續還有提及。那麽,這件事後來是怎麽發展的呢?

簡單講,齊宣王沒聽孟子的話,後來失敗了,被趕回去了。佛家講業力,講因緣,講輪回,從這裏就看得出來。齊宣王伐燕,種下了仇恨。後來燕國在陣痛之後出了一位強人,這就是歷史上響當當的燕昭王。

燕昭王高築黃金台,向國際社會招賢納士,這既使燕國迅速吸納了一批優秀人才,也使燕昭王本人成為歷朝歷代知識分子心目中的一個理想君王形象。唐朝陳子昂的那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誰都念得出來,這詩就是他玩到北京,在一處有可能是燕昭王黃金台遺址的地方有感而寫的。

傳奇人物樂毅帶領燕國軍隊,和諸侯聯軍一起攻打齊國,重現當年齊國伐燕的景象,幾乎把齊國給滅了。好在齊宣王那時候已經死了,沒看到這一幕報應。

提到歷史上這種分毫不爽的報應,還真不少(當然沒報應的更多),看起來很有意思,我就順便多說幾句。很多人都知道宋太祖趙匡胤本是後周大將,後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欺負人家後周的孤兒寡母。及至宋朝亡國,也是孤兒寡母被人欺負。其實呢,非常巧合,趙匡胤的所作所為既是前因,也是後果,他不是第一個搞“黃袍加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