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好,八股更好

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至於治國家,則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雕琢玉哉?”

孟子又來見齊宣王了,準備好了一番說辭:“要蓋大樓,就得派工程師去找大木料。等工程師找到大木料了,您就很高興,覺得工程師很稱職。這個大木料被派到木匠手裏了,木匠又砍又鋸的,有一天被您看見了,‘嗯?木頭怎麽變小了?!’這下您可不幹了,覺得木匠不會辦事,把這麽大一塊大木料弄小了好多。大王,您這可是說外行話呀。人家木匠把木頭拾掇好了,這木頭才能用於蓋樓,這是人家從小就學到的專業知識。很多本領都是這個道理,如果您說:‘別管你們以前是怎麽學的,現在我說了算,照我的法子去做!’您覺得這對嗎?”

孟子接著說:“假如這裏有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石,雖然是個好東西,可總得讓工匠來雕琢吧?您的國家不比一塊玉石更值錢?可是,在治國的問題上您卻說什麽‘別管你以前是怎麽學的,照著我的話去做就好了’。您如果讓工匠照您的外行話去雕琢玉石,那會是什麽結果?”

孟子這回唱的是獨角戲,齊宣王說過什麽沒有,他並沒有記錄下來。我有時候會想,按現在的話說,孟子是掌握了話語權的,誰怎麽說,完全憑他一支筆。說不定他當時並不一定說得有多精彩,只是在後來記錄的時候有充裕的時間來深思熟慮,所以就把自己的話給完善了;說不定齊宣王也說過什麽漂亮話,甚至還把孟子的話狠狠地撅過,呵呵,這也難說。尤其遇到長篇大論的時候,我就總是懷疑,現實生活中誰說話既能滔滔不絕又有條不紊、嚴絲合縫?看《左傳》啊,看《戰國策》啊什麽的,這種懷疑就更強烈,一個人對領導說了一番話,長篇大論,像一篇嚴謹的議論文。當然,其中有些人真是深思熟慮過的,這還能理解,可有些人就是純粹的臨場發揮,居然就能達到這種水平?而且,當時也沒有錄音機,這麽長的發言難道就真能被如實記錄嗎?

再者,現代科學證明,人的記憶是一種很不可靠的東西。所以呢,《孟子》這書,到底現場實錄的內容占多少,後來補充發揮的內容占多少,這恐怕還真不好說。反正,我們知道書裏說的都是他想表達的,是代表了他的思想的,這就夠了。

從這段話來看,齊宣王一直聽不進孟子的主張,孟子有點兒著急了,看來貨賣識家也真不容易啊。孟子的意思是:齊王您是齊國的股東,是董事長,可具體操作國事還是要請職業經理人來做啊!放著我這麽個現成的職業經理人您怎麽就是不用呢?我可是從幼兒園念到MBA(工商管理碩士),學的全是治國之道,我比傑克·韋爾奇還專業呢!

可孟子時候的MBA不大吃香,說到這一點,和現代的情況還真是很像。

MBA的一個關鍵優勢就是:所有學校教的都一樣,用的教材也差不多,所以MBA畢業的學生全有共同語言,溝通無障礙。可孟子這時候的MBA是各有一套,誰跟誰都不一樣,而且是大不一樣。這對學術交流、思想交流是好事,可對職業化的官僚管理還真不見得就是好事。

其實,後代大一統時代發展起來的科舉制度倒真是MBA的方式,大家念的都是一樣的(或差不多的)教材,考出來以後都可以在一個平台上交流,有共同語言,和現代MBA培養職業經理人一樣,那時的科舉是培養職業官僚,也就是政治上的職業經理人。所以,科舉制度雖然現在總被批判,但你如果參照MBA的特性來看,科舉制度的意義還是非常重大的。我們先不管科舉制度考的內容是好是壞,單單看它這個全國統一化的職業官僚培訓方式,和美國現代的MBA理念簡直如出一轍(別和中國的MBA比)。呵呵,我們又可以自豪一回了。

那麽,最厲害的科舉制度是什麽時候的呢?是明朝。

一提明朝科舉,大家馬上就能想起八股文是吧?那麽,我這一給科舉平反,就索性平反到底吧。

——八股好!

我們批判了這麽多年的八股文,有點兒批大發了。

我剛說過,科舉制度基本上就等於是職業官僚培養的MBA,你說它鉗制思想也好,說它禁錮人性也好,但它真的給整個中國官僚系統塑造了一個基本無障礙的溝通平台,這確實就是美國MBA的教育方式。這就是科舉制度的優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