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命題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齊宣王問孟子:“聽說商湯王把夏桀王流放了,周武王討伐商紂王,有這回事嗎?”

孟子說:“書上倒是這麽說的。”

齊宣王接著問:“這可是做臣子的弑君啊,有點兒白蠟杆結桂花——根子不正。”

孟子說:“破壞仁的叫做‘賊’,破壞義的叫做‘殘’,又賊又殘的叫做‘一夫’。我只聽說過有個叫紂的一夫被人殺了,沒聽說什麽弑君。”

中國人歷來重視名分,孔子就說過,把名分搞正了,說話才理直氣壯,然後才能把事情辦好,然後等等等等,還有一大套。前邊講梁惠王,一開始說過司馬光編《資治通鑒》,是以“三家分晉”開始的,司馬光學人家司馬遷,把事情講完了還要加上自己的評語。他評論“三家分晉”的時候就說,這三家幹壞事,周天子不但不治他們的罪,還居然認可了他們的諸侯地位,所以是周天子先把“名”這個環節給搞壞了,所以後來天下就越來越亂了。

我們看現在孟子的話也是著重在這個“名”上面的,明明商湯王和周武王都是造反,可弑君不說弑君,偏要繞一大通來說這不是弑君,不過是殺了一個“一夫”,殺了一個不仁不義的大壞蛋。

這就是當時的語境,弑君到底是個大罪名,誰擔了也不好受。但是,孟子認為像周武王這樣的弑君是合理的,是天經地義的,像桀紂那樣的也活該被人殺,所以才繞了這麽個大彎子說話。當然,孟子這麽說,可以有多種解釋。可以引申理解為:不仁不義的人沒資格做領導;或者是點撥齊宣王:你小子別看現在是大王,你要是不仁不義了,也一樣有人可以理直氣壯地來殺你。

這是個尷尬的問題。比如,你的政權是推翻了前一個政權之後建立起來的,那麽,用武王伐紂這個例子就能夠證明自己武裝奪權的合法性,可問題是,如果過於強調這點的話,就等於在暗示別人:等我做得不好了,你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來奪我的權。

對商湯放桀和武王伐紂這兩件事,孟子後面還會不斷提起,又生出了一些新的很有趣的話題,這就等後面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