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海狼煙美少年壯烈殉國的夏完淳(第6/7頁)

洪承疇的家人陳應安受洪家所托,在六月初向明廷報告,說他家主人“義不受辱,罵賊不屈”,已經被清軍碎剮處死,但此家仆並未隨洪承疇去遼地,所以明廷仍不能確定洪承疇的生死。

崇禎帝雖是沉猜多疑之君,但為激勵臣節,鼓舞士氣,不久就下詔為洪承疇、丘民仰、曹變蛟、王廷臣等人建立祠廟。為此,他親臨致祭,當壇痛哭,如此哀榮,洪承疇這位已經降清的文臣都“生享”了。

至於所謂崇禎帝在親祭時聽到洪承疇仍舊活著就取消祭奠的說法,是日後的清朝乾隆帝為取笑洪承疇偷生怕死,故意派人在《通鑒輯覽》中偽造的。皇帝為搞宣傳造假,也只有乾隆這個附庸風雅之君有此閑情逸致。

也就是說,迄至崇禎帝臨死,他一直都認為洪承疇早已“壯烈殉國”了,是大明大大的忠臣。

清人筆記《廣陽雜記》(作者劉獻庭)記載洪承疇入北京後,從福建接其老母來京。其母見此叛降逆子,揮杖大罵:“汝來迎我,將使我成為旗下老婢嗎?我要打死你這惡人,為天下除害!”

這種記載,文人小說耳,無非是宣泄忠奸大義罷了。真實情況是,順治四年(1647年)洪老太太被洪承疇接到南京,母子歡聚。而後,老太太一身清朝貴婦裝束,乘船回閩地享福,五年後才病死。

真正看不起洪承疇的親人,乃其三弟洪承畯,此人在其兄洪承疇府第近旁的廟宇牌匾上大題四字:“大無蓮心”,譏諷其兄對明朝“大無良心”。

所以,相比世受國恩、身居要職的洪承疇,十七歲美少年夏完淳之報國精忠,猶顯偉大、壯烈。

歷史有時真是有些荒謬的意味。一百多年後,1775年,即乾隆四十年,總愛賣弄文采和進行歷史“翻案”的乾隆帝下詔,承認明末抗清諸臣“茹苦相隨,舍生取義”的辛勞,頒布《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對夏完淳、夏允彝、陳子龍以及一大批明朝的忠臣義士予以“一體旌謚”。由此,昔日清王朝的危險敵人,一變為全忠全孝的大節無虧之人,而洪承疇、祖大壽等曾“事兩朝”的“元戎”們,統統進了《貳臣傳》。

自乾隆四十年起,夏完淳的生前詩文得以公開刊印、流傳,《夏節湣全集》等書紛紛面世,其上千首詩、文、信函,均得以輯成發表。可笑又可嘆的是,與夏完淳同時代的投附清朝的明末大文豪、大名士們,包括撰寫夏完淳第一手資料的屈大均,都被乾隆帝加以痛詆和譏諷:“至於錢謙益之自詡清流,忝顏降附;及金堡、屈大均輩之幸生畏死,詭托緇流,均屬喪心無恥。若輩果能死節,則今日亦當在予旌之列。乃既不能舍生,而猶假(借)語言文字以自圖掩飾其偷生,是必當明斥其進退無據之非,以隱殛其冥漠不靈之魂!”

清朝學者莊師洛所作之詩,最能為夏完淳這位少年英雄蓋棺定論:天荒地老出奇人,報國能捐幼稚身。黃口文章驚老宿,綠衣韜略走謀臣。

湖中介義悲猿鶴,海上輸忠啳鳳麟。至竟雨華埋骨地,方家弱弟可同倫。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底,在詔令國史館修編《明季貳臣傳》時,這位老爺子已經明白無誤地把對“我大清”有赫赫功勛的洪承疇、祖大壽、馮銓等一批人打入另冊,其意在於“崇獎忠貞”,“風勵臣節”:……因思我朝開創之初,明末諸臣望風歸附。如洪承略以經略表師,俘擒投順;祖大壽以鎮將懼禍,帶城來投。及定鼎時,若馮銓、王鐸、宋權、金之俊、黨崇雅等,在明(朝)俱曾躋顯鐵,入本朝(清朝)仍忝為閣臣。至若天戈所指,解甲乞降,如左夢庚、田雄等,不可勝數。(當時)蓋開創大一統之規模,自不得不加之錄用,以靖人心,以明順逆。今事後憑情而論,若而人者皆以勝國(明朝)臣僚,乃遭際時艱,不能為其主臨危授命,輒復畏死幸生,忝顏降附,豈得復謂之完人!(他們)即或稍有片長足錄,其瑕疵自不能掩。若既降復叛之李建泰、金聲桓,及降附後潛肆詆毀之錢謙益輩,尤反側僉邪,更不是比於人類矣。……朕思此等大節有虧之人,不能念其建有勛績,諒於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後人,原(宥)於既死。今為準情酌理,自應於國史內另立《貳臣傳》一門,將諸臣仕明及仕本朝名事跡,據實直書,使不能纖微隱飾,即所謂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者……此實乃朕大中至正之心,為萬世臣子植綱常!

在痛詆“貳臣”們的同時,乾隆帝對於清朝開國之初那些與其祖先馳馬援弓、浴血死戰的明臣明將,如史可法、劉宗周、孫承宗、盧象升等人,大加贊詡,表揚這些人“遭際時艱,臨危受命”,均可稱為“一代完人”,即使對於稍後“負隅頑抗”的南明諸臣,包括夏允彝、夏完淳父子,乾隆帝也稱他們是“忠於所事”,乃舍生取義的英雄。這些人,皆入《勝朝殉節諸臣錄》,可謂是萬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