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萬劫不復的沉淪(第4/14頁)

  從乾隆晚期開始,有些地方就出現了“財政虧空”。即地方政府財政收入不敷支出,不得不負債經營。到了嘉慶年間,這已經成了各地的普遍現象,幾乎每省每縣,都出現了財政虧空。為了維持政府運轉,為了給官員開支,各地政府不得不四處借債,有的甚至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

  除了腐敗之外,大清王朝還有太多難題沒有答案。乾隆皇帝帶著“十全老人”的榮耀光榮地進入了歷史,他積累起來的一系列深層次的結構性矛盾,卻像定時炸彈一樣,在嘉慶任內一個接一個地爆炸。

  首先,大清王朝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人口壓力。

  乾隆朝人口增長速度遠遠超過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乾隆之後,雖然國力大衰,但是人口還是沿著它固有的慣性規律發展下去。嘉慶十六年(1811年),達到了3.5億。

  這麽多人的吃飯問題,是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人口增長使得人口與耕地的矛盾激化,越來越多的底層人口陷入了絕對貧困化,大批人口脫離土地,四處遊蕩,使得社會處於不安定的邊緣。數十年來聚集在楚、粵、贛、皖、黔等省的以數百萬計的無業流民,正是白蓮教起義的主因。白蓮教起義被鎮壓了,可是流民問題仍然沒有解決,起義隨時有可能再次發生。陳德行刺案是這個問題的最佳注解。

  與人口問題相伴的,是大清王朝嚴重的財政危機。

  由於人口增長,糧食緊缺,加上美洲白銀大量湧入,嘉慶年間,物價已經比乾隆初年上漲了三倍。然而,由於固守康熙皇帝做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承諾,清王朝的財政收入卻沒有同比例增長。也就是說,到了嘉慶時期,政府的財政收入比乾隆初年實際上是減少了四分之三。這是各級政府出現巨額財政虧空的重要原因。

  財政危機又導致了亂收費問題的加重。

  為了彌補財政缺口,各地政府只能拼命向老百姓層層加碼,於是各種千奇百怪的收費項目都出現了。雖然朝廷規定不加賦,各地政府卻利用各種借口,不斷加重農民負擔。農民承擔的額外稅賦比正稅要多出數倍、十數倍。各地百姓上訪的案卷堆積如山,然而官員們根本不以為意,因為“州縣亦熟知百姓之伎倆不過如此”,民與官鬥,永遠是輸家。大清王朝社會矛盾處於激化邊緣,輕則民眾聚集,演成暴力事件,重則揭竿而起,“是以往往至於激變”。

  責任心極強的嘉慶皇帝幾乎夜夜不能安眠。他在禦榻之上輾轉反側,苦思解決之策。

  他決心加大“新政”力度,對貪官發現一個,撤換一個,絕不手軟。

  從嘉慶七年(1802年)到嘉慶十年(1805年),幾乎每個月都有重要的人事調整。全國的省部級高官,都被輪換了個遍。大大小小的貪官,又查出了幾十個。可是腐敗的勢頭,仍然沒有絲毫減弱。各地基層政府的財政虧空,仍然越來越多。

  很顯然,運動式的懲貪,到了嘉慶時期已經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原因之一,是與腐敗官員的總數比起來,被發現和懲處者不到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腐敗收益實在太高,而腐敗風險實在太低。原因之二,是腐敗已經成了官僚體系的常態,貪汙成了官員生活的主要來源。一個人如果不貪汙,則無法打點上司,結好同級,甚至無法在官僚體系中生存下去。在這種情況下,朝廷“打老虎”已經演變成“水過地皮濕”,震懾力越來越低。

  耐心極好的皇帝也漸漸陷入焦躁。上諭中開始出現連篇累牘的斥責、抱怨甚至痛罵。這個龐大的官僚體系已經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罵不怕,打不醒。他自認為已經非常淩厲的手段和措施,經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官僚體系的層層減震,到了基層,竟然已經如同撫摸般溫柔。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混沌,自己的記記重拳打上去,都如同打在了棉花團上。

  “新政”看來挽救不了大清。他該何去何從?

  深秋的遼東大地,楓葉鮮紅,松柏蒼翠。嘉慶十年(1805年)九月,嘉慶皇帝率領宗室及重臣,經過艱苦跋涉,來到滿族的龍興之地。在祭奠了新賓永陵之後,他們向西直抵盛京,祭奠了福陵(清太祖努爾哈赤之陵)和昭陵(清太宗皇太極之陵)。

  在陵寢的隆恩殿中,皇帝認真參觀了先祖們留下來的遺物。努爾哈赤用過的桌椅,看起來是那麽簡陋,皇太極用過的鞭子,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牛皮鞭,沒有任何裝飾……這些珍貴的文物,昭示著祖先創業的艱難歷程。皇帝在這些遺物前久久駐足,常常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