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萬劫不復的沉淪(第6/14頁)

  在運動式懲貪失敗後,皇帝認識到,僅僅靠殺頭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他把反腐的重心放到了教育上。皇帝扭轉官場風氣的主要辦法是選拔清官,通過榜樣的力量來引導人,教育人,啟發人的天良。

  他在自己所做的《才德說》中明確宣布了他選擇人才的標準:“夫才德全備之人上也;德優於才者次也;才過於德者又其次也。德優於才猶不失為君子,若才過於德,終恐流為小人矣……寧可使才不足,不可使德確歉也。”

  皇帝認為,通過思想教育可以扭轉風氣。皇帝說,“小民皆有天良”,官員自然也不例外。之所以有“惡者”“貪者”,根本原因在於“教化不行,不明正道”。抓好教育,官員們就能保持住“天良”或重新人性歸善。因此,選好朝廷的中樞大臣,樹立一系列良好的榜樣,上行下效,來帶動整個朝廷政治風氣的轉變,是他整頓吏治的核心思路。

  嘉慶一朝的中樞大臣們,突出的特點是道德操守不錯,辦事謹慎小心。乾隆留下的老臣王傑因“忠清直勁,老成端謹”被嘉慶十分欣賞,稱贊他“直道一身立廊廟,清風兩袖返韓城”。劉墉也因向稱“清介持躬”而得到重用。另一名重臣董誥也是勤慎持正的人,史書稱其“父子歷事三朝,未嘗增置一畝之田、一椽之屋”。戴衢亨則“性清通,無聲色之好,辦事謹飭清慎”。

  然而,他們還有另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缺乏傑出的政治才華,少有遠大的政治目光和創新精神。對於嘉慶一朝嚴重的社會問題,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提出略有新意的解決辦法。寧用平庸之徒,不用“有才無德”或者“躁進好動”之人,是嘉慶的用人原則。雖然號稱法祖,實際上這一用人標準與他的先祖們並不相同。且不說清朝興起時大量任用“操守有虧”的漢族降臣、叛臣,就是康雍乾時期,皇帝用人,也首重能力,不拘小節,所以才造就了一百多年的輝煌。鹹豐年間,大臣張集馨與鹹豐皇帝縱談乾隆年間事,有一段有趣的對話。鹹豐說,“老輩督撫要錢厲害”。意思是說,乾隆年間的方面大臣都很腐敗。張集馨卻認為,乾隆年間,督撫雖不免貪黷,然其才具皆系大開大闔手筆,每遇地方事體,無不舉辦;今則督撫才具似不如老輩,而操守似亦勝於老輩。這一說法,也適用於嘉慶時期。

  教育式的反腐,其實是緣木求魚。因為大清王朝此時的腐敗是典型的制度性腐敗。

  僵化的財政制度、失靈的監督體系、貪瀆文化傳統是嘉慶時政治腐敗的三大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則是財政制度。如前所述,從雍正時期到嘉慶時期,由於美洲白銀大量流入,大清物價上漲了三倍。按道理,物價上漲之後,官員的俸祿起碼也應該同步上漲。然而自雍正養廉制制定之後一直到嘉慶年間,乾隆和嘉慶以“守祖制”為由,沒有給官員們加過一次薪。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馬戛爾尼使團的副使英國人斯當東對此看得很清楚,他說:“最近一個世紀以來,大量白銀從歐洲流入中國,因此中國物價顯著提高。物價提高了,但官員們的薪金仍然是固定的,這就使他們的收入同應有的開支比例失調”,“中國官吏的薪金不高,使他們容易接受禮物的引誘”,“據說大部分衙門裏都還有貪汙,中國官吏薪俸很低,但許多貪官汙吏可以弄到巨大家產”。因此,要解決腐敗問題,就要與財政改革結合起來,擺脫祖制“不加賦”的桎梏,大幅增加財政收入,通過給官員加薪,把灰色收入變成白色收入。

  然而,嘉慶皇帝堅決反對財政改革。

  他害怕增加稅收會造成社會不穩定。明代萬歷皇帝為了戰爭加派“三餉”,剜肉補瘡,動搖了大明帝國的根基。所以,清朝歷代皇帝一再強調,明朝不是亡於崇禎,而是亡於萬歷。這一點,嘉慶印象非常深刻,所以他決心恪守“不加賦”的祖訓。不但不加賦,甚至由於經常豁免災荒地區的稅收,嘉慶年間的稅收比祖制還有所減少。雖然人口增長了近一倍,但嘉慶十七年(1812年)的田賦、鹽課、雜賦收入,只有4004.4萬兩,同乾隆十八年(1753年)相比,前後60年間只增加6.3%。財政收入嚴重入不敷出。

  治理財政困難,嘉慶皇帝的方針是大力提倡節儉。他在嘉慶十年(1805年)說道:“朕惟厚生之道,在乎節儉。國家重熙累洽,生齒日繁,日用所需,人人取給,而天之所生,地之所長,只有此數。若再性好奢華,不思撙節,勢必立見匱乏,何以保生聚而慶盈寧……當自知謹身節用,崇尚簡樸。”也就是說,大地上所能出產的物品是有數的。人口比以前增加了,能分到每個人身上的物品就減少了。所以道理很簡單,在人口增長的形勢下,每個人都必須以節儉為尚,社會才不至於起沖突。他以身作則,希望文武百官能夠效仿,使百姓的生存之資不被過分的剝奪,留有一線生機。所以,他的節儉不止是私德,而且是治國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