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日余暉(第2/8頁)

  孝賢皇後去世時,庶出的皇長子永璜二十一歲,皇三子永璋十七歲。接連兩個嫡子去世,顯然使他們兩個繼承儲位的概率大增,因此雖然他們在皇後的喪禮中行禮如儀,中規中矩,皇帝卻怎麽看著都不順眼。皇帝怎麽看他們,怎麽覺得他們的悲痛是裝出來的。大行皇後的梓宮(梓木做的棺材)剛運到通州,皇帝就沒頭沒腦地下了一道嚴旨,指責大阿哥在喪禮中舉止茫無所措,於“孝道禮儀未克盡處甚多”。皇後喪期剛滿百日,皇帝又當著滿洲王公大臣的面痛責大阿哥對嫡母之死“並無哀慕之愧”,三阿哥“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皇帝的口氣非常嚴厲:

  試看大阿哥年已二十一歲,此次於皇後大事,伊一切舉動尚堪入目乎?父母同幸山東,惟父一人回鑾至京,稍具人子之心,當如何哀痛,乃大阿哥全不介意,只如照常當差,並無哀慕之忱……今看三阿哥亦不滿意,年已十四歲,全無知識。此次皇後之事,伊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伊等俱系朕所生之子,似此不識大體,朕但深引愧而已,尚有何說!

  在專制時代,不孝是極大的罪過。而皇帝意猶未盡,又殺氣騰騰地挑明說,大阿哥、三阿哥對母後之死幸災樂禍,有覬覦神器的野心。因此,這二人絕不能成為太子人選:“大阿哥、三阿哥如此不孝,朕以父子之情,不忍把他們誅殺。但朕百年之後,皇統則二人斷不能承繼!大阿哥、三阿哥日後若心懷不滿,必至弟兄相殺而後止,與其讓他們兄弟相殺,不如朕在之日殺了吧!”怒氣沖沖的皇帝轉過臉來又告誡滿洲大臣,今後如有人奏請立皇太子,“朕必將他立行正法,斷不寬貸”!(《清史稿》)

  其實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兩個皇子的表現並無太大不妥。皇帝的這些激烈言辭不過是他在孝賢皇後之喪中的失常舉動之一,然而兩個兒子卻難以承受這樣猛烈的打擊。因為這一番驚嚇,大阿哥永璜竟患了重病,並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憂懼而死,上距嚴厲的廷訓不過一年零九個月。

  聞聽大阿哥驚懼成疾,從皇後之喪中清醒過來的皇帝也十分後悔。彌留之際,皇帝親臨皇子寢處視疾,素幔中的大阿哥淚汪汪地對親臨視疾的皇帝說:“兒不孝,不能送皇父了!”

  皇帝痛悔不已。

  為彌補心靈上的不安,皇帝追贈永璜為定安親王,使他成為諸子中第一個得封親王爵者,並且其名號由永璜長子綿德繼承。綿德因此成為乾隆諸孫中第一個未降等襲封親王的。皇帝並破例讓綿德即於皇長子所居別室治喪,不必遷移外所。終其一生,皇帝對皇長子一支都給予了特殊的關愛。

  雖然因為防範過甚痛失親子,皇帝此後並不在防範子孫方面有絲毫放松。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皇長孫綿德與禮部郎中秦雄褒私下“相見送禮”。按理說,皇孫與京城官員見個面,接受個小禮物,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然而在皇帝眼裏卻是無法原諒的。老皇帝嚴厲處分,革退了綿德的王爵,廢為庶人,罰他去守泰陵。並將秦雄褒發遣伊犁,連綿德的師傅也受到處分。同年七月,一個山西小吏向出繼出去的四阿哥投信,被淩遲處死,四阿哥也因背了個黑鍋,於幾個月後憂懼而死。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山西巡撫喀寧阿風聞六阿哥和皇次孫建儲有望,就向六阿哥永瑢及綿恩呈遞請安片子,並“送魚數尾”。綿恩等鑒於前事,懼不敢受,將其事奏報給皇帝。皇帝因此褒獎綿恩,喀寧阿受到傳諭申飭。正是由於皇帝的嚴厲果斷,使諸子諸孫十分注意約束自身的行動,終乾隆一朝未發生爭儲之事。

  除掉死去的那些阿哥外,十二阿哥因為生母那拉皇後為皇帝所厭惡,根本沒資格列為皇儲人選。四阿哥和六阿哥早已分別過繼給履親王允祹和慎郡王允禧為孫,因而也被排除掉了立為皇儲的可能。皇帝真的要決定立儲大事,就只能在八、十一、十五和十七阿哥這狹小的範圍中做一抉擇。

  八阿哥永璇是皇帝身邊最年長者,他文才不錯,書法趙孟,嫵媚可愛,也能畫平遠山水,但為人輕躁,做事顛倒。有一次皇帝分派諸皇子去西郊黑龍潭祈雨,八阿哥本當值班,卻遍尋不見。一問才知道他帶著親隨侍從忙中偷閑到城裏玩去了。在嚴峻苛刻的皇帝看來,這無疑是不能容忍的重大過錯。加以他又有腳病,儀表欠佳,皇帝對他不抱期望,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封個儀郡王了事。

  十一子成王永瑆更具文藝天分。他的詩文精潔,尤工書法,早年學歐陽詢、趙孟書,出入王羲之、王獻之筆法,臨摹唐宋各家名帖,均造極詣,獨創所謂“拔鐙法”,名重一時,論者以為清朝自王若霖以下,成王一人而已。同時代享有盛名的書法巨擘還有鐵保、翁方綱、劉墉,與成王並稱四大家。乾隆是個風雅天子,每每臨幸成王府第,觀賞他的書畫佳作。不過,對十一阿哥的寄情翰墨,皇帝也並非一味贊同。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五月的一天,皇帝見十五阿哥永琰手持扇上有題畫詩名,落款為“兄鏡泉”三字,一問才知“鏡泉”是年方十四五歲的十一阿哥別號,皇帝以為天家子弟不當如此效仿漢人陋習,所以下旨斥責,不許宗室貴族取號,因為過於文弱,難免丟掉滿洲的勇武,並說這些細節“所關國運人心,良非淺鮮”。皇帝對十一阿哥的不滿尚不止於此,這位阿哥柔而無斷,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怪脾氣越來越多,越來越吝嗇。據說一次乘的馬死了,即命烹馬肉代膳,當天王府即不舉炊。傳出去,成了整個朝廷的笑話。這樣的人,顯然也無人君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