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世之巔(第6/17頁)

  乾隆對這些“忠心耿耿”的奏折不屑一顧。因為他站的高度和角度與眾人不同。

  乾隆皇帝的雄心、自信心和責任心在清代帝王中首屈一指。他身上承擔的,是祖父與父親兩代的重托。每逢皇父忌日,乾隆都要盥手焚香,將載有“寶親王弘歷(乾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聖祖仁皇帝(康熙)於諸子孫中最為鐘愛,撫養宮中,恩逾常格”一段文字的皇父傳位遺詔恭讀一遍,“以志思慕之誠,以凜繼繩之重”。在乾隆政治生涯過半時,他曾說過:“自古帝王所以稟承付托者,不過其父而已,而我則身受皇祖、皇父兩代的重托。言念及此,我還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惰嗎?”

  他對自己的能力極端自信,絕不僅僅滿足於自己統治的這一代平安無事。他對每件事的考慮,都是從“大清朝億萬斯年”這一大局出發,著眼於大清江山的永遠鞏固。因此,他要從內外兩方面,盡可能徹底地消除威脅大清國家安全的任何因素。消除皇室、親貴、朋黨、權臣、太監對皇權的威脅,不過只是他國家安全戰略的一半,另一半,則是建立一個長治久安的外部環境。

  對外部環境的關注,是滿族帝王與漢族帝王的最大不同。

  歷代漢族帝王對於周圍的“四夷”,一貫抱存而不論的蔑視心態。清代帝王卻從來不這樣想。清代帝王本身就起自“夷狄”,自身的邊疆少數民族身份,使得他們能夠以一種全新的角度對待和處理邊疆民族問題。他們知道,只有深入了解每個民族的歷史、現狀、內部關系,才能恰到好處地進行統馭。

  為了成功地處理邊疆問題,清代前期帝王對少數民族歷史、語言、風俗習慣都很感興趣,乾隆皇帝則是其中的傑出代表。為了處理帝國周邊事務,他有意識地下大功夫,學習少數民族語言。他回顧自己學習語言的經歷時說:“朕即位之初,以為諸外藩歲來朝,不可不通其語,遂習之,不數年而畢能之,至今則曲盡其道矣。”“侵尋而至於唐古特語,又侵尋而至於回語,亦既習之,亦既能之。”也就是說,他在即位之初,也就是二十五歲之時,因為蒙古族首領歲歲來朝,遂開始學習蒙古語,不過數年已經基本掌握,如今更可以說登堂入室深有研究。從蒙古語出發,他又開始學習藏語,後來又開始學習回語,達到了“能之”的水平。

  乾隆的維語和藏語學到了什麽水平現在無法具體考證,但蒙古語他確實是達到了可以熟練運用的程度,正如乾隆本人所說的“對語不須資象譯,通情洽會系深思”。乾隆十九年(1754年),在避暑山莊接見阿睦爾撒納時,乾隆即“以蒙古語詢其始末”,進行了長時間深入交流。

  早在乾隆二十年之前,乾隆皇帝已經利用語言優勢,花費了巨大的精力,深入了解了西蒙古的歷史,在平準之後他親自撰寫過論述準噶爾蒙古世系源流和部落現狀的《準噶爾全部紀略》。這篇文章綜合了蒙古和漢文資料,對準噶爾的歷史源流和部落結構進行了詳細深入的考證及描述,可以看作是一篇相當出色的學術作品。

  基於這種知識積累,他對準噶爾問題看得很深很透。準噶爾表面上只是大清邊疆上的一處癬疾,實際上卻是關系到整個陸地邊疆穩定的核心。準噶爾地勢險要,向南可以控制西藏,向東可以統一蒙古。這個國家的存在關系到西藏和東蒙古的穩定。如果不消滅這個汗國,西藏和蒙古就永無寧日。這一點,雍正皇帝早就已經指出:“準噶爾一日不靖,西藏事一日不妥。西藏料理不能妥協,眾蒙古心懷疑貳。此實為國家隱憂、社稷生民憂戚系焉。”現在雖然雙方訂立了和平條約,但東方式的條約並不可靠。一旦準噶爾強大起來,必然會撕毀條約,重燃恢復大元之夢。

  因此,即位以來,“西師”一直是一個盤桓在他腦際的重要問題。

  站在今天的時間點回望,乾隆二十年確實是中原王朝掃平西部、徹底統一中國的千載難逢的良機。準部處於有史以來最衰弱的時期,兵無鬥志。而清朝經過三代經營,國力強盛。此時興師,十拿九穩。人生的機會往往稍縱即逝,國家和民族的機會更是如此。這一形勢,今天看來十分清楚,可是當局者迷,站在歷史十字路口的人們,往往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清王朝所有的官員幾乎都沒有看到這個形勢,皇帝與大臣們意見針鋒相對,除了對戰爭的觀念不同之外,更主要的是雙方知識儲備、國家視野、掌握的信息量不同。乾隆站得高、看得遠。而朝中大臣們則對這些“蠻夷”素少關注,對乾隆的這一決定難以理解。滿朝大臣,只有小舅子傅恒贊成皇帝的決定。戰爭結束後皇帝回憶當時的情景說:“人心狃於久安。在廷諸臣,惟大學士傅恒與朕協心贊畫,斷在必行,余無不意存畏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