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的失望之冬(第4/14頁)

李鴻章把他的新婚之夜,弄成了讀經大講堂,而不是抓緊時間和妻子圓房。

這始料未及的事情,使正在窗外聽房的人全都驚呆了,他們急忙去告訴李家人。李家人也全都慌了神,急忙來到窗前,隔著窗子苦勸李鴻章:讀書這事兒,非一日之功,真的不差洞房花燭夜這會兒工夫,拜托你快點兒放下書本,先幹正事兒吧。

不管用。李鴻章認準了的事,誰勸也不濟事。他認準了要在洞房花燭夜讀書,那就非讀不可。只聽瑯瑯的讀書聲起,李鴻章的新婚洞房,始終是燭火通明。沒有任何記載提到新娘子周氏這時候的感受,但她心中肯定是既詫異又憂郁,懷疑自己的新婚丈夫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這下子眾人沒咒念了,只好請出李鴻章的爺爺李殿華。雖然爺爺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可爺爺就是爺爺,這事跟是不是秀才沒關系。李殿華唉聲嘆氣地拄著拐杖走出來,嘴裏嘟囔著:中庸之道啊,不偏不倚謂之中,萬古不易謂之庸,人生最惡心的事兒,莫過於死鉆牛角尖,偏離了不偏不倚的正道。你看你們把個好孩子,給教成什麽模樣了?

李殿華老頭口中嘟囔著,拿手中的拐杖,照李鴻章洞房的窗欞上,敲了兩拐杖。洞房裏,李鴻章瑯瑯的讀書聲停了下來,然後燭火熄滅了。

李殿華滿意地搖了搖頭:這孫子,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就聽爺爺的。

李殿華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大家全都以為李鴻章這時候應該是和周氏圓房了,可沒過多久,李鴻章的洞房燭光又亮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李鴻章讀書的聲音,明顯低了許多。

但李鴻章終是多智之人,善於反省自身的過失。沒過多久,他自己也知道這事有點兒過分了,還寫詩嘲弄自己,詩中有一句:一宵只得半風流。但是詩可以隨意亂寫,人生的秉性卻是很難改變。此後的李鴻章,將繼續在他的郁悶人生之路上大步前行,直到他人到中年發現全都不對勁兒為止。

仕途能夠走多遠

李鴻章的家鄉淮上,是一個尚武中心,是暴力高發地帶。李鴻章青少年時代的淮上少年,最為崇尚的就是紅胡子與拽刀手。紅胡子是淮上少年的成年禮,每當一個少年成長起來,家人就會為他準備好用染紅的棉絮做成的假胡子,戴在頦下,然後持刀出門,與夥伴們劫道殺人,搶奪錢財。少年拽刀手則是淮上最為拉風的景象,成群結隊的少年手提長刀,呼嘯著招搖過市,橫行無忌。

其時的淮上,動蕩不安,各村各寨不得不組織武裝力量,聊以自保。據《十九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治格局的演變》一書記載:

一村有撚一村安,一族有撚一族幸。村有撚,外撚不入,曰:某某我們都是混家子。族有撚,則曰:某某叔也,兄也,雖及第之榮不若是其赫赫也。由此,莊有稍悍者,眾即慫恿:何不出頭混著!既或幫以資糧,糾眾而撚矣。撚子、撚黨沒有統一組織,各自獨立,互不統屬。各撚組織松散,居則為民,出則成撚,招呼成群,撒手立散。

當時就是這樣,皇家的權力體制仍然對淮上起著決定性的影響,但崛起的年輕尚武之徒,卻以鐵血法則對現存的秩序與規則,形成了顛覆性的沖擊與挑戰。生長於淮上的李鴻章,注定要成為應對這一挑戰並恢復秩序的人。但他在幼年與少年,其人生的成長過程,勢必受到這種力量的沖擊與打壓。

這種沖擊,這種打壓,體現出的是一種暗灰色的調子。暴力行為是最易激發人性之惡的力量。李鴻章的幼年與少年,就生長於這種惡性的暴力氛圍之中。其青春成長的苦痛,更甚於普通少年。當地人與人的關系,不是體現為寬和與諒解,而是齷齪的鉤心鬥角與隱秘的心理擠壓。

決定一個人人生成就的,無非是內外兩個環境。如果外部環境表現得比較寬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走向和諧,因為沒有過於強大的壓力,人性中的善更容易體現。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表現為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鼓勵與相互支持。

相反,如果外部環境壓力過大,人人處於一種極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之中,彼此之間的敵對意識就比較強烈。這種情況下的人際關系,更多表現出一種相互仇恨、激烈競爭與相互打壓的狀態。很明顯,李鴻章正是生活於這樣一個可怕的氛圍之中。由於他的父親高中皇榜,他們家族由普通農家一躍而成為廬州望族,這對於其他人家來說,即使不意味著一種明顯的挑釁,也是一種嚴重的羞辱。

淮上糜爛,一發不可收拾,源於淮上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惡性競爭。據隨工部侍郎呂賢基回淮上辦團練的趙畇描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