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文武畢至

範質發現,他進入涼州城以後,受到的待遇和遇到的事情都和他之前的預期完全不同。

還在中原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即將出使天策軍當作像出使契丹一樣來對待。他是有些擔心涼人(他在私人筆記中對天策軍的稱呼)雖然號稱宗唐,其實卻就是一個野蠻的部落,會做出種種類似強盜的事情,比如扣押使者、要求贖金甚至無故殺害等等。身處中原的知識分子,對於從來沒接觸過、來自萬裏之外的一群邊徙之徒有這樣的看法並不奇怪。當年蘇武出使匈奴,不就被扣押了許多年麽?

但現實發生的事情,卻比他最好的預料還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說,天策軍對他們的接待比範質所能設想的都更加文明。

入城之後,他和範延光都被安排到城東最好的一座房屋裏頭,進城之後,就有禮司的屬官來給了他們一份落諸筆墨的文書,內容便是告訴後唐使團該注意什麽,可以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比如要求他們在單日沒有得到允許不能隨便外出,雙日要外出必須有天策軍的屬官作陪,又比如他們可以到市井之中購買日常生活用品,但有些地方——比如涼州的政務、軍務所在就不能隨便涉足,並不可出城等等,如果發現觸犯了禁忌與法律,除非有天策軍元首的特赦,否則就將受到應有的拘留與懲罰。

這些限令在範質看來並不為過,雖然他不知道天策軍之所以要求他們單日不能外出主要是因為這一天天策軍已經允許了後蜀使團的人外出——作出這個規定是要避免兩家的人碰頭產生不必要的摩擦,但能夠允許自己去逛逛市井,範質已經感到有些意外了。

在與禮司屬官接洽過以後的那個黃昏,範質偷空出門到市井中一行,範延光經過這段時間的同行已經很了解自己的這個副手,知道他絕不是一個貪圖玩樂的人,這一番要求出去自有“探查敵情”的意圖。範延光沒有阻止,只低聲說了一句:“小心。”

負責陪伴範質的是一個機靈的火長——天策軍中樞的許多政務職位,如果是不太需要文史經算知識的,有一部分也都從軍中抽選人才擔任——他只是緊緊跟著範質,範質沿途和人說話或者買什麽東西,他都沒有過問,既未太過限制範質的行動,也沒將他當敵人看待——而是將範質當做了一個客人。

涼州城說小不小,但真正運作起來的也只那麽一小塊,工坊地區是不許外人隨便涉足的,所以範質便先到天寧寺禮佛,跟著又到商業區逛。方興未艾的涼州城坊當然不能與洛陽相比,就是較之中原地區一個州的首府其繁榮程度也遠遠不如。不過範質卻還是看出了許多普通人看不到的跡象。各坊的房屋雖然破落,但處處都見到有人在修葺甚至重建,從天色已經黃昏卻還有許多人在忙碌看起來,範質覺得涼州眼前並不能算是“蕭條”,而是一種“百廢待興”。

“涼州市井,井然有序,雖則男女混雜,頗染胡俗,然商賈面帶春光,百姓奔走辛勤,以氣象而論有崛興之勢。”

這是他回去後記錄在私人筆記上的話,如果說,對商業區所展現的活力還只停留在欣賞層面,那麽他接下來幾天在茶樓、市井中聽到的關於天策軍對貧苦百姓的顧恤,便讓他感慨萬分了。

盡管天策軍在過去的這個冬天其財政並不寬裕,但對貧苦人家卻總是提供盡可能的幫助,有一些事情也不完全是天策府有司直接發出命令在做,而是通過一種半官方的手段在帶動。

範質抵達涼州的時候是正月,可是在大西北,正月並不意味著春天就來了,嚴冬最後的尾巴還在發揮這它的威力。去年冬天河西所發生的局部戰爭雖然解放了大部分的農奴,讓他們成為了直接隸屬於天策軍政權的編戶,可是畢竟也影響了一些人的生計,在嚴冬中,有一些百姓失去了他們賴以度過冬天的口糧,在過去,河西是沒人會來理會他們的,除非他們還比較年輕,可以自己賣身為農奴或者女奴,如果是老弱就只有聽天由命。此外,更有一些原本就是河西弱者群體的百姓,雖然沒有因為這場戰爭而受到特別的影響,不過每一個冬天對他們來說都不好過,甚至都是一個在鬼門關打轉的過程。

但在去年冬天,在年關越來越近的時候,張邁當著無數人的面說了兩句話——

“雖然我們現在的情況我還不敢說,我能讓河西所有人都馬上富裕起來,可是今年的冬天,如果涼州城內有一個人凍死餓死,那就是我的過錯!”

他也並不是說空口話,而是付諸行動,是真正地賑貧撫孤。除了天策軍的政務部門特地劃出了三十幾處帶有爐火的屋子與帳篷來給涼州境內的貧苦人家之外,更有一批“半官方”的人在積極地為貧苦百姓們籌集錢糧、炭火和藥物,以幫他們熬過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