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殖民

天策元年,元春,李從珂有心削藩強國、外屏契丹已久,但西北張邁的崛起卻打亂了他的步伐,他聽從了馮道的勸告,按耐住性子,派出大臣範延光為使者前往議和,走到鳳翔,聽說後蜀使者已經進入金城,範延光大吃一驚。對副使範質道:“蜀人屢犯邊境,有窺視關中的意圖,若使孟氏與安隴張氏結為唇齒之盟,恐怕關中自此永無寧日!”

範質是進士出身,雖然只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但書生而生於亂世,於世事見識頗為不凡,這時應答道:“唐強而蜀弱,唐正而蜀偏。使國家有平定安隴之意,陳兵境上,則張氏定會選擇與孟氏唇齒,如今主上詔旨出於安撫,以中原正統大朝與之約為兄弟,贈其王爵,許通商路,種種惠政,孟氏何能予之?今孟氏使者雖先入涼,但令公以出將入相之才,而主上委為使者,正在於令公有方面之才,於緩急之際能扭轉乾坤也。令公手中詔旨本為與張氏結好之意,何怕張氏會因小失大,為彼偏蜀而拒我大唐?”

範延光對他這幾句話心裏頗為贊許,乃快馬加鞭,入蘭州境內,天策軍聽說後唐使者到果然沒有拒絕,非但沒有拒絕,薛蘇丁還派了一營兵將護送之前往涼州。接待上也顯得十分禮貌,不過和對待盧紀成不同,蜀國富而不強,所以天策軍盡量示意優容謙和,後唐實力猶在天策軍之上,所以薛蘇丁面對範延光便不卑不亢,一句可能會顯得示弱的言語也不流露——這兩種外交方略,都是鄭渭、薛復與魯嘉陵經過反復探討之後才定下的。

範質終究還年輕,又是個書生,過金城之後見到西北荒涼,暗中感慨也和盧紀成類似。

範延光卻是久在行伍的人,暗暗詫異,連嘆道:“這個張邁,怕是不好對付,將來西北之盛,恐將不下於契丹。”

範質不明所以,就向範延光請教,道:“一路所見,都是窮鄉僻壤,阡陌不連片,村落不相接,過黃河以後,常常行十余裏不見一人,如此荒涼之地,令公為何卻給予它如此高的評價?”

五代時期對文人並不甚看重,範質雖是個進士,範延光也不太當是一回事,只是見這年輕人言語見識頗合自己口味這才樂與言談,這時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曉得邊疆、軍伍之事!西北與中原不同,不能用同一種眼光來看。”他一指周圍一望無際的荒原,道:“這片你所說的荒涼土地,就是強國之資!”

範質更不明白了。

範延光道:“現在還是正月,大寒未退,去年的草已經枯死光了,今年的草還沒長成,牧民也都躲起來避寒過冬,所以你看到的便是一片荒原,可是等到二三月以後,春開草長,那時候羊馬就都出圈,你若有機會再來,看到的便將是羊群無數、萬馬奔騰的場面了。你是讀書人,還記得那首民歌不?”他說著就唱了起來——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範質啊了一聲,心中馬上醒悟,範延光又說道:“中原與西北,地理民情都不同,中原土地,處處都辟為農田,所以阡陌相連、村落相接,西北平曠,草場卻較農田多出十數倍、數十倍,中原百姓,有馬之家,十不及一,至於西北,則戶戶都可以有馬,所以中原養騎兵難,西北養騎兵易,隴右是天下最重要的牧場之一,所以自漢唐以來,國家常憑借隴右以制約漠北漠南,大唐之君臨四海,以步兵既強,騎兵亦盛,而騎兵之主要來源,一在漠南,一在隴右!自唐末失西北,養馬之費便急劇增加,養一騎兵的費用,可養五名步卒,哪裏像西北,立帳之處,便是牧馬之地。近二十年安隴之所以不為中原之患,是因為這個地區沒有統一,土豪爭相割據,所以沒有成為威脅關中的禍患,而如今,你看……”

範延光一指周圍:“我常聽說,隴右治安極差,往年連向進貢的使團都會受到雜虜的攻擊搶掠,如今正值春初,是牧民口糧最缺乏的時候,但我們豎起這麽鮮明的儀仗,帶著這麽大的使團,一路上卻平平安安,連來騷擾的人口沒有,可以想見張邁在河西已經做到令行禁止!西涼地面乃是華夏捍邊扼漠之地,民風剽悍,又有牧馬之利,若張邁能夠鑄造出精良武器,以他這麽強的控制力,那麽將來西北之盛,只怕不可限量。”

範質望著視野內那余雪下的荒原,琢磨著範延光的話,不由得失神。他是天縱英才,十四歲上就已經設帳招徒,胸中實有萬卷書,說到經史學問整個西北只怕無一人能及,但是他在世事時務上的見識,卻還及不上天策軍中許多走過萬裏路者。

……

涼州城內,張邁昨晚雖然收到了唐使入境的消息,卻並未影響他和幾位股肱的第二次軍務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