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一章 燕皇如曇,聖道將聚鼎

李光忠在地上滾了一圈,手足並用地爬回來,在阿桂腳前連連叩頭:“大帥責罰得是,小人就是棒槌!還望大帥顧念大局,趕緊領兵入朝,驅逐年家余孽,迎我朝鮮重歸大清懷抱!”

這話倒說得有點人樣了,阿桂矜持點頭,不過入朝麽……現在可沒必要。年斌這一敗,他留在朝鮮的親信多半也會跑掉,只靠大清旗號,就能懾服朝鮮。眼下這股朝鮮兵,打仗不行,壯聲勢卻夠了,他正為西面韓再興的紅衣而日日憂懼呢。

五月十三日,阿桂遣副將富德領兵一千隨李光忠入朝鮮,而五千朝鮮火器軍以及兩萬朝鮮兵則留了下來,成為阿桂手中的又一股依憑。

五月十七日,薩爾滸城東,鐵背山下,病臥在床的年羹堯收到草河堡之戰的消息,一口血噴出,染紅了半簾帷帳。

“撤兵……”

瞳中光彩盡逝,年羹堯的低語如悲鳴一般,就在咽喉處轉著,年富湊在他耳邊才聽清楚。

“兒臣明白,這就令全軍收拾,回興龍府。”

年富答著,部將們都松了口氣,年羹堯病倒後,連日綿雨,雙方休戰。不管是肉體還是心理,都再難支撐他們繼續打下去了,現在年羹堯作此宣布,大家都覺自地府中拔身而出一般,無比輕松。

“派人……派人去見聖道,遼東百萬漢人的出路,就靠他了。”

接著年羹堯再道出這句話,大家倒是聽清了,可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年羹堯是要把大燕交托給聖道?這帝業就此不要了?

年羹堯呼哧呼哧喘著,再說不出話,看兒子和部下眼中的不解和不甘,他心中正沸騰不定。他怎麽不想要帝業?可他已經不行了,這感覺份外清晰,他必須考慮後事了。

若是他還能活著,就算沒拿下盛京,縮在寧古塔……不,興龍府,腆著臉,當個自得其樂的笑話皇帝,那可能性還是存在的。聖道能扶起一個韓國,未必不能扶起一個漢人的燕國,為他的大英華夏鎮守遼東邊陲。

可現在他已油盡燈枯,一旦撒手而去,他才立起來的大燕國會走向何處,他實在不敢想。

他雖已六旬,卻覺精力充沛,無病無災,很少想過後事,立起大燕時,左未生跟他談起過儲君的事,他都覺得份外可笑,沒到那種時候吧。現在呢,想到兩個兒子,他就生起無盡恐懼。

他本有三子,長子年熙早年病亡,二子年富一直是他掌軍的助手,三子年斌是他在朝鮮和寧古塔拓業的助手,一文一武,本是絕佳之配。也因為兩人各有所長,都離不得,他才始終沒有定下誰是接班人,沒想到……

照著嫡長制算,二子年富繼位名正言順,可年羹堯清楚,年富就是個武人性子,睚眥必報,絕少涉政,絕無執掌一國的才具。

三子年斌倒是久歷政務,麾下文官都支持年斌,左未生跟他談儲君事時,也是要他立年斌。

他倒是想立,可二兒子怎麽辦?二兒子可是掌軍多年,部將大多視其為儲君……

這二選一,真是無解的難題啊。

也因為難以選擇,所以年羹堯總在下意識地逃避,就想著奠定大業後再作打算,天不從人願啊。當他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時,就在想著吳三桂,吳三桂病死前,怕也跟他一樣,滿心不甘吧。

他這一死,還要留著大燕國,兩個兒子必定兵戈相向,年富有軍隊撐腰,年斌有左未生和文官撐腰,不殺得血流成河絕難罷手,事情真發展到這步,他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難瞑目啊。

所以,與其讓兒子骨肉相殘,不如把這大燕交托給聖道皇帝,聽說雍正乾隆甚至恂親王等滿人在英華都被聖道好好養著,兩個兒子,還有一幫忠心耿耿的部下,也該能有活路。

恍惚中,就聽年富道:“父皇不必說這等喪氣話,大燕還等著父皇治理,百萬漢人還盼著父皇在大英之外,另開一條生路……”

年羹堯發急,咳嗽不定,年富趕緊再道:“若是真有那一日,父皇放心,我等當尊父皇之令,有違者……”

年富鏗鏘拔刀,插入地面,斬釘截鐵地道:“天誅地滅!”

年羹堯放心了,閉眼時,樁樁舊事在心中閃過,少年意氣風發,金榜題名,攀上四阿哥之路,而立之年就封疆一省。聖道崛起,朽臣紛露醜相,只有他讓聖道覺出棘手。而到四阿哥引為心腹,圖謀嫡位時,他的野心也終於一飛沖天,開始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間周旋,聖道甚至還成了他晉位的堤外狂瀾。

就因為與聖道這種介於敵友之間的模糊關系,當四阿哥奪嫡成為雍正後,他依舊屹立不倒,還成為雍正安定西北,遮護大清的長城。

整個大清,也就茹喜妖婆識透了他的本來面目,看出了他不願居於人下的野心,如今看來,這妖婆跟他本就是一路人。妹妹年妃故去後,他還差點被茹喜妖婆整垮,還是靠著聖道侵吞江南之勢,才勉強立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