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 滿州余勇,春雨亂遼東

“二皇子”年富一身血汙,顯也是親上戰場搏殺過了,他振作道:“莫看滿人瘋狂,這不過是困獸猶鬥,回光返照,如今就看敵我兩方,誰能咬牙堅持到底!”

將領們默然,咬牙堅持……他們在尼布楚已經咬牙堅持過幾個月了。二月底攻陷尼布楚,安定北方後路後,得知英華已大舉北伐,年羹堯毅然舉旗。押著未經休整的部隊急速南下,會合後方人馬,向西一路急進。

這段時日,所有中高級將領都是強自熬過來的,年羹堯本人也已日日尿血,可被新朝定鼎大業激勵著,大家都不覺苦累,出柳條邊墻的英額門時,都覺打下盛京不過是舉手之勞。

滿人還有什麽可怕的?大英這些年已把滿人的皮剝得幹幹凈凈,如今大英北伐,滿人就是喪家之犬,他們抄滿人老家,不過是打落水狗。

大燕雖新,可掙脫了滿人統治,又有偌大前程可得,年羹堯部下文武人人心氣高昂。年羹堯多年割據,麾下兵強馬壯,還跟英華商貨不絕,軍械精良,軍法嚴整。欺負鄂倫特那些新滿州部族的武功不值得誇耀,冬日苦戰,盡滅羅刹人,奪尼布楚這樣的功績,便是康熙都難企及,不敢說勝過英華紅衣,收拾滿人卻是信心百倍。

當三萬強軍逼近薩爾滸城時,沒有一人能想到,滿人竟然能據守這座寨城一月之久!難道就因為這座城寨叫薩爾滸城?

當大家都開始認真起來時,機會也已失去了,大批經過整訓的滿人援兵自西而來,依城而戰,跟他們打成了僵持局面。

此時才知,盛京已是雍正時代舊臣鄂爾泰主政,他將之前的盛京沙嶺大營改為武衛軍,用新軍制全盤重組,再任用大批年輕滿人軍官,以失薩爾滸就失一族的口號,激勵滿人官兵奮戰。兵不過兩萬,槍炮不齊,訓練不精的武衛軍,竟然生生將三萬燕軍拖在了薩爾滸城。

年富的判斷該是對的,靠這一腔血氣,滿人能奮戰至此,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奪得勝利!

可是……在這之前,自己這邊還能堅持得住麽?

年羹堯將部下們的疲怠一一掃進眼裏,他不得不承認,他們已經堅持不住了。一月多來,部隊死傷已過五千人,基層軍官已換了兩三撥。因海商還不清楚大英對大燕爭奪遼東到底是什麽態度,入海參崴的商船驟減,後勤也頻頻告急,左未生自興龍府來信說,糧秣還是其次,後方彈藥已告枯竭。

部下們再沒辦法堅持,可他年羹堯必須堅持,如果拿不到盛京,他的大燕就是個笑話。如果他連打落水狗的本事都沒有,聖道皇帝會毫無顧忌,毫不留情地將他的大燕拔掉。

看著年羹堯血絲密布的眼瞳裏又一點點聚起精光,眾將暗暗叫苦。

一人咬牙出列道:“臣以為,可稍緩攻勢,待三皇子大軍北進,薩爾滸的滿兵必會自潰!”

眾人頓時沉默,一旁年富的臉頰明顯抽搐了一下,投在此人身上的目光怨毒無比。

年羹堯揮手否決:“年斌一路還有紅衣旁伺,我們不能將進盛京的希望寄托在朝鮮兵身上。”

年富這才松了口氣,然後朝另一人投去一個顏色,那人似有默契,微微點頭,眼中也閃過一絲寒光。

年羹堯轉了一圈,大紅披風鼓風而拂,像是年羹堯的心氣,猛然噴薄。

“都上戰場!朕也上!”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年羹堯決然定策,為奪得眼前這一戰的勝利,他不惜押上一切!

鐵灰制服,軟檐布帽的兵丁在鼓點的引領下,列作橫隊,穿透硝煙之霧,緩緩向對方逼近,偶爾有炮彈穿透隊列,碾出一道道血肉之痕,也沒能撼動整個隊列。

在他們對面,暗青色號褂,翻毛皮帽的兵丁的動向幾乎如出一轍,頂著當面的炮火,整整齊齊列隊行進,對炮彈在隊列中濺起的片片血肉置若罔聞。

火槍橫陣已不是英華紅衣的獨門絕技,隨著戰爭步入全面火器化,相應的戰法也已普及,差別只是能不能訓練出來,能不能在戰場上自如運用。

跟紅衣比起來,燕軍和清軍的戰陣顯然已落後了一個時代,而且橫陣的推進異常淩亂,每走百步左右,都要停下來重整隊形,如果不是雙方火炮都不夠精良,兩軍推進這段時間,已足以丟下上千具屍體。

但兩軍終究脫離了舊世冷熱兵器混雜的時代,已步入近代戰爭門檻。而雙方在薩爾滸城下已廝殺得麻木至極,勿論官兵,都看淡了生死,只是機械地按照上級的軍令,如求解脫一般地投入到血肉漩渦中。

三百步,整隊,二百步,整隊,一百步,依舊整隊……

已推進得蜿蜒不平的戰線推進到四五十步才停下,雙方的軍官幾乎同時揮下軍刀,蓬蓬槍聲如瀑布一般轟鳴而起,綿綿不絕。潔白的槍煙將本就混沌的戰場染得更為縹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