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獅虎黨爭:國泰平安艾尹真

“輿論將這兩派稱為勛舊派和士林派,這只是代稱,說的是這兩派最初的根基,並不是指稱派內之人的出身。薛雪一派以進士科出身的官僚為主,他們強調的是官僚高於其他,工商得服從官僚,畢竟他們面對的現實是各族不同,甚至各地不同,官僚就代表朝廷,代表國家,將一塊塊疆域凝為一國。而陳萬策一派以明算為主,他們強調的是為工商服務,工商才是國家棟梁,英華之所以鼎革華夏,這才是根本。”

“所以,薛雪一派總認為陳萬策一派只求利,不談一國之義,是東林之路,陳萬策一派又認為薛雪一派是走舊儒之路,還企圖變英華為官天下。”

範晉說到兩派差別,李克載想到了老夫子所著的《三代新論》,脫口道:“聽起來,薛雪那幫人就像是代表國家的老虎,陳萬策那幫人就像是代表錢的獅子,這是獅虎兩黨嘛。”

範晉一怔,他也看過老師遺著,李克載這話還真是貼切呢,他黯然道:“老師所言,已中根本啊……”

洞庭湖東山下,胤禛也剛剛講完薛陳兩黨,他呵呵怪笑道:“若是那段老頭還在,興許還能鎮住兩黨,尋出化解黨爭的路子,可現在段老頭走了,皇帝跟他們都是師兄弟,鬥到不可開交,皇帝只能廢掉一派,扶起一派,不管哪一派上台,這英華一國都要變成瘸子……”

身後的李衛微微一抖,目光終於從胤禛身上挪開,移到自己的腿上,他就是個瘸子。

“勛舊派得勢的話,士林將無容身之地。這個國家,大興科舉,廣辦學校,把所有人都聚了起來,號稱要人人成士,可國政卻是工商說了算,你們說會是怎麽個格局?對啊,那不就天下大亂了麽?國家全由工商說了算,哪裏有利才去管,無利甚至損利之事根本就不理會,官僚變成了他們的走狗,那情形不敢想象啊,人間地獄都不足以形容。”

“可士林派翻身,打倒了勛舊派呢,這一國就穩了麽?錯!這一國怕是要裂啦!皇帝是靠什麽起家的?國庫是靠誰周濟的?國家養著的陸海大軍,是誰出的銀子?現在還在跟洋人爭地爭利,又是誰推著走到這一步的?全是工商嘛。工商要倒了,這一國的根基也就垮了。”

胤禛進入狀態了,兩眼冒光,唾沫橫飛。

“皇帝很有能,為這一國立起了兩條腿,兩條腿才能站穩,才能跑跳。可現在兩條腿還在互相踹,根本湊不到一起,為什麽呢?因為指揮它們的腦子還沒湊到一起。對嘍,是腦子在指揮人體,不是心,心只管血氣的,這是新學,你們得記好了……”

“本來這腦子還是有望拼起來的,可現在,這腦子沒了,為什麽?段學宗去了嘛,皇帝一個人,再沒辦法求得新的學思,他只能左右為難。”

“再為難也要選擇啊,怎麽辦呢?我跟你們說,別被皇帝的聖賢之名給哄住了,他就是個嗜殺之人。當年白衣山人案、範四海案還有之前的鄭燮案,他殺了多少人?流了多少人?就連大清皇帝都自愧不如啊!現在這兩派爭權柄,他要徹底按下來,天知道會死多少人。”

胤禛吐出口長氣,放緩了語調:“所以我說啊,這武西直道事跟湖北之爭,定會演成一樁大案。”

政事堂裏,李克載發急道:“此事不至於此吧……薛陳都是師兄弟,他們難道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範晉嘆道:“這當然不是他們所願,但他們分占住了國政兩端,他們下面的人,他們下面的事,還有各方的利,都順著這兩條脈絡,一層層裹了上來,他們自己已經身不由己。”

李克載再問:“父皇難道沒有什麽應對?”

範晉看了看李克載,點頭道:“當然有,第一步就是你。”

李克載呆住,半晌後才明白過來,立太子,就意味著國政體制有所更張,不管是工商還是官僚,都會暫時停手,看看立太子後,一國權柄會是怎樣一個格局。

範晉再道:“第二步,陛下其實很早……可以說是在二十年前,就跟我說起過了,可那般設想,終究要有根基才能行。到現在來看,還差一些,所以,陛下只能先用你作第一步,緩緩時間。原本陛下是想在那一步完成後,才讓你登太子位,那樣你就不至於面對即將到來的重壓。”

李克載皺眉:“差一些?差什麽?父皇經常說名不正則言不順,成事必先立式,就算差一些,先立起來,讓事循式而行也是好的啊。”

範晉搖頭:“陛下應該還跟你說過‘觀鏡’一詞,或者是天機之論。”

李克載明白了,不止父皇,段老夫子都詳細講過“觀鏡”與“天機”這東西。意思很簡單,一個人是不可能看清鏡子的本來面目,因為那需要光,但光一照到鏡子上,鏡子顯現的又是那光。天機的道理也是如此,古人都說什麽窺得天機,但天道學卻認為,你可以看天時,也可以看事勢,但要看清時勢合一,什麽都解答得一清二楚,真切無誤的天機,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能看到,也只是天機一角,而且當你看到這一角時,天機就已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