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四章 獅虎黨爭:誰是籌碼誰坐莊

十月初寒,湖廣只需夾衣就足以保暖,但在一座村莊外的阡陌中,數百人對峙,氣氛冷得讓人直打哆嗦,湖北襄陽府谷城縣典史崔至勇心口更是一片冰涼。

“你們這是暴力抗法!是反亂!知縣大人可不想你們走到這一步,放下槍,把人交出來,法正通判那裏我可以幫你們說清,爭取寬大處理!”

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舉著喇叭高喊,可跟之前半個時辰的努力一樣,毫無回應,一百多農人端著鋤頭鐵鏟,甚至還有幾杆鳥槍,決絕地跟兩百多荷槍實彈,刺刀雪亮的警差對峙。

身邊像是縣衙典吏的佐官焦急地道:“再等下去王段事就要出事了,王段事有個三長兩短,楊憲台都保不了我們谷城縣!”

崔至勇咬牙罵道:“可這裏的村人出了事,怕楊憲台自己都保不住!”

聽崔至勇和典吏的稱呼,就知道他們是昔日舊清官員出身,還習慣把巡撫稱為憲台,但看他們的行事,卻比舊清官府對民人的態度有更多顧忌。

典吏跺腳道:“再不動手,你我更是自身難保!”

崔至勇神色扭結,低叫道:“神仙打仗,凡人遭殃,這差事真他媽不是人幹的!”

這是谷城縣河西鄉,武西直道襄陽段正從這裏過,規劃中有三個村子要整村搬遷,襄陽段已通過鄉院跟地主們做了工作,談了補償,簽了合約,甚至田契都過了戶。可基建公司開工時,這個村子的農人卻跳出來說,他們都是佃戶,雖然只有田皮,但永佃權卻留著,鄉院的地主老爺們無權單獨處置土地,全村驅趕來這裏幹活的路工,雙方爆發了流血沖突。

武西直道事署派出了襄陽段的段事去了村裏,希望談判解決,可不知道是話不投機,還是護衛段事的鏢師跟村人有舊怨,沖突再次上演,鏢師連帶段事全被扣在了村裏,村人聲稱,不廢掉之前的合約就不放人。

在崔至勇看來,這已是反亂之罪,但英華輿論發達,民情傳得很快,早前的流血沖突還成了顧正鳴和楊燁互參的素材,崔至勇不得不盡可能地采取懷柔手段。

但正如典吏所言,如果任由村人整治段事和鏢師,弄出了人命,谷城知縣、襄陽知府,乃至湖北巡撫楊燁怕都沒好果子吃了。而身為典史的崔至勇,乃至縣府官員都逃不過瀆職之罪,巡撫楊燁更有可能被載上一頂暗中教唆農人搗亂的帽子,怎麽也脫不掉。

可要動手的話,不僅是場大事件,還在幫武西直道事立威,以顧正鳴為首的那幫工部官僚手持朝堂憲令,直接跟下面的鄉主簿和鄉院打交道,就給縣府施舍點殘羹冷飯,擦屁股的臟活卻全丟給縣府。上至巡撫楊燁,下到谷城知縣,無不深惡痛絕。

崔至勇正左右為難,幾個麻袍人過來了,他和典吏大松了口氣,是天廟的祭祀。

“勞煩彭老多擔待了……”

為首的還是個巡行祭祀,叫彭維新,正好在襄陽巡視天廟,看來是知縣直接請動的。

天廟在地方工程建設裏也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第一條就是破除風水論。倒也不是指風水為邪說,而是以公德之說,公祭之利,對風水輪進行修正。反正以儒生為主的天廟中人,在這事上的能耐與生俱來。

有天廟祭祀出面,遷祖墳,聚公德林等等事務就有了絕佳的民間渠道,人心也更安穩,各方面矛盾都有了中允的調解人。

當然,武西直道這種工程規模太大,工部攬下之後,結成工部到承包商,再到鄉院的閉環,又因是“官辦百年工程”,有極大的優先權,因此天廟在武西直道裏沒有發揮余地。谷城知縣請動彭維新,應該也有以此為突破口,分奪本段直道話語權的用心。

“千萬別動手!一時不慎,後悔終生啊!”

彭維新還真是滿腔仁心,吩咐崔至勇約束部下,還謝絕了其他人陪同,一個人進了村子去調解。

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眼見天色已晚,不僅沒見進展,彭維新的消息也傳不出來了。崔至勇等得心焦,見農人多有松懈,代表知縣的典吏催得又急,橫下一條心,揮手道:“動手!”

早已不耐煩的警差一擁而上,兩三個拖一個,棍子劈頭蓋臉抽下去,再繩子一繞,將最前面擋路的農人盡數拿下。接著大批警差中央突破,直沖村裏。

似乎一切順利,可警差剛剛進村,槍聲響了,是鳥槍。

“不——!”

村子裏面,正跟村中長者談著的彭維新痛苦地叫出了聲。

“幹!開槍!開槍!”

崔至勇頓時被怒火焚透了心胸,原本從知縣到自己,內心都是向著這些農人的,甚至農人綁了人時,他們還曾幸災樂禍。可到這一步也就夠了,足以讓地方乃至巡撫拿到籌碼,跟武西直道事頂牛。官府一到,就該放人認罪,官府還能想辦法給法院那邊說說情,從寬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