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一章 東洲記:生番之困

“我們是在聖道十三年六月到的這裏,剛進到海灣的時候,看到的是滿眼金黃,盡管知道那是草木之色,可大家依舊歡欣鼓舞,這似乎是個好兆頭,就像爹說的那樣,這是上天在給我們吉兆,未來就跟金子一般燦爛。”

“可惜,老天爺從不會平白丟下餡餅。爹把這裏取名叫浦州,可這裏哪一點像漳浦了?最熱的時候還得穿夾衣,晚上沒有厚棉被絕對要被凍僵,守在海邊都還幹得要死,嘴皮一天脫一層。最精壯的漢子在這裏都蔫得連狗都不如,當然不是我……”

“最初幾個月死了好多人,都是水土不服的,還有不少莫名的疫病,盡管隨隊有不少郎中,但還是沒能救下所有人。爹夜裏在哭,我明白他的心情,這些人都是跟著他從漳浦漂洋過海來的,當初爹招呼他們時,他們沒一點猶豫。可我不明白爹為什麽不跟著大洋公司的船回去,非要堅持到底,再這麽下去,人都要死絕啊!”

“陛下不是說過麽,來東洲墾殖只是自願,不行還可以回去。爹卻說,他沒臉回去。臉面、臉面,真是越到老越講這勞什子的臉面,臉面能活能吃嗎?”

“怕是陛下就看穿了爹這毛病,才故意給爹這選擇的。上位者就是這樣,你是自願的啊,不是逼你的,下面人吃著苦還感激涕零,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恩惠。這不就是流遣嗎?陛下為了給國中那班滿口仁義道德的讀書人交代,就過河拆橋,把我們這些打開朝鮮國門的功臣一腳踹到東洲來,居心叵測!我就是這麽寫了,怎的!大不敬就大不敬!”

“爹數落了我,說我本可以回海軍,不必跟著他來,我是你兒子啊,怎可能把爹你丟在幾萬裏之外的荒野裏受苦,我還去求什麽功名利祿?”

“好吧,爹你把我說哭了,咱們就鐵了一顆心,在這浦州安家吧。至於多少頃田地多少牛羊,這地方最不值錢的就是地,最寶貴的就是人,跟中土完全是顛倒過來了,我可不抱什麽希望……”

蠅筆小楷所就的筆記,開始部分都是這一類心語,埋怨、暴躁、叫苦、不忿,以至於筆跡都很潦亂,要費老大功夫才能看懂。羅五桂很是感慨,說真的,像範六溪這種眼界已開,功業心正盛的年輕人,驟然換到東洲這個化外之地,一切都從頭開始,沒這些情緒,那根本就是機關人,萬幸的是他有範四海這麽一個父親在。

越往後看,字跡清晰,心態越平和,範六溪開始深入地記述鋪走拓荒的諸多細節。包括建立營寨,開墾荒地。某篇還重點談到了修建天廟的事,範六溪原本很反對在天廟上大耗人力,還將最先出爐的磚瓦,和很寶貴的梁木用來搭建天廟,說命都靠自己,光求老天爺有什麽用。

天廟建好後,立起了媽祖娘娘和盤娘娘兩尊神像,移民的心境頓時平和了許多,那種離鄉背井的失落感也消散了不少,也讓範六溪在筆記中花大篇幅談了自己的感悟和思考。而幾次風災,天廟都成了避難之處,王祭祀更將天廟變作了醫院和蒙學之地,範六溪在筆記裏也越來越頻繁地用到“老天在上”的敬語,顯示他也沉下了心,開始以天廟為自己的心靈歸宿。

隨著墾殖事業的鋪開,範六溪在筆記裏對皇帝的態度也漸漸有了變化,他幾次都以譏諷的語氣談到,皇帝之前在東洲的墾殖根本就是有眼無珠,所托非人,難怪老是失敗。也就只有爹和自己在這裏坐鎮,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才是正確而光明的道路。當然,皇帝之前諸多失敗的努力,也為新的浦州留下了眾多遺產和寶貴經驗。

比如浦州的氣候變化,土質狀況,河流走向和疫病情況,沒有失敗者的經驗,他們還得從頭摸索,光是找到適合浦州種植的糧食,就得花費幾年功夫,可有前人的經驗在,他們直接就上苞米和小麥,第二年糧食就能自給。

之前幾支墾殖隊留下的基礎設施,也為浦州所利用。當然,皇帝的大洋公司,乃至朝廷的大洋海軍,都在定期接濟,這對浦州來說,才是能支撐下去的根本。範六溪承認,其他海外墾殖者可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而這些待遇也意味著皇帝乃至朝廷對東洲有長遠的盤算,不惜不計效益地投入。

“聖道十四年十一月,我們來這裏快一年半了,浦州基本都走上了正軌,但大家心裏都還揣著一個絕大謎團,那就是東洲的生番,我們到現在都還沒遇到……”

看到這裏,羅五桂眼界一跳,終於提到生番了。

“大洋公司的人說,之前墾殖隊就遇到過,雙方爆發了沖突,對方居然也騎著馬,用梭鏢和弓箭,異常兇悍,墾殖隊死傷過半。那支墾殖隊沒能堅持下去,不得不在晚些時候上船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