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 東洲記:內憂還是外患

又是冬日,寒風凜冽,粗木搭起的哨樓頂處,範宇和鄧亮裹著皮襖,戴著皮帽,依舊覺得渾身僵麻。

“農夫甚至囚工都有炭火烤,咱們這些人護著他們的性命,卻要低人一等……”

“老爺子說了,這是怕咱們就圍著炭火不打望,反正就兩個時辰,提起精神來。”

“大洋公司的船十月已經來過了,這時候還能有什麽船?老爺子非要咱們時時打望,也太小心了吧,難道生番還能從海上來?”

“來不了生番,卻可能來西班牙人,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老爺子不定什麽時候巡視過來呢。”

兩人隨口嘮叨著,打起了精神,舉起望遠鏡瞭望四周。

西面是廣闊無垠的大海,東面是寧靜的海灣,北面群山連綿,南面,也就是他們這座哨樓所立之處,遠處是平坦遼闊的原野,近處則是一座大寨子。木柵欄和壕溝環繞著一片夯土屋舍,雖然簡陋,卻分布嚴整,有如軍營。

海灣和大海之間就一條寬僅兩裏出頭的狹窄海道,由此分開南北,寨子就在海峽南面頂端,有如一道海門,“天門”的名字就由此而來。

“老爺子這把年紀了,流落海外還這麽熱心上勁,真是……唉。”

“這海這山,這地這灣,這草這木,都不曾入眼,要把這裏當家鄉,自己不是被流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嘛。”

“別學九先生說話,酸得很,也別老發牢騷,六少爺就被老爺子和王祭祀訓過好多次。”

“我這哪是牢騷,我這是……咦?有船!”

兩人還在嘀咕著,灰蒙蒙的海面顯出帆影,頓時拉走了兩人心神,等駛得近了,船桅頂端的火紅雙身團龍旗入眼,兩人頓時漲紅了臉。

“是咱們的船!是海軍!”

“敲鐘,注意著手,別急了敲成警鐘!”

岸上鐺鐺鐘聲依稀傳來,海河號舵台上,羅五桂難抑激動地道:“到了,終於到了!”

身邊已換上英華藍衣海軍制服的白令一顆心墜入深淵,韃靼……不,賽裏斯人,居然真的已經跑到北美拓荒了?俄羅斯在東方的前路就此阻絕。

聖道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北洋艦隊羅五桂探險分隊,開辟了北方航線,越過“羅白海峽”抵達東洲,再向南行到東洲伯範四海所領的東洲公司托管地:上東洲浦州天門。此地在李肆前世那個時空,還有另一個名字:聖弗朗西斯科,或是“三藩”,在華語中稱呼為舊金山。

羅五桂探險隊本該在十月就能到浦州天門,但跨越羅白海峽後的一系列發現耽擱了他的行程。如魯漢陜環繞南洲之行一樣,他這支探險隊也成了國中各方人馬搭車的對象,艦隊裏有來自中書省殖民事務司、農部、欽天監、通事館、白城學院、黃埔學院乃至《寰宇》報社的眾多官員、學者和報人。

羅五桂在羅白海峽東端陸地,上東洲的西北角安置了界碑,宣稱此地為英華發現、擁有和管治,白令只能作為旁觀者,肝腸寸斷地看著本該屬於他的榮耀,屬於俄羅斯的利益被賽裏斯人奪走。

再一路探查過上東洲的天文地理,自然風貌後,探險隊才遲至十一月底到達浦州天門,艦隊通過狹窄海道駛入浦州灣,打量著這座海灣,以及依灣而立的天門,羅五桂不叠地點頭道:“好地方!”

不知道是嘲諷還是尋求贊同,他對白令道:“這裏跟羅谷港一樣好……”

所謂“羅谷港”,就是白令所建的堪察加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羅五桂覺得那地方氣候溫和,群山環抱,還有優良港灣,即便招不來多少人屯墾,也是北洋艦隊北上的絕佳補給點,因此悍然宣布當地為英華所有,還當仁不讓地以自己的姓氏命名,如果羅刹人要戰,正中北洋艦隊下懷。

聽了通事的轉譯,白令擰著臉肉,卻不敢反駁,他已是階下囚,不是考慮到可以從他身上榨取到關於西伯利亞、俄羅斯乃至北歐局勢的情報,說不定他已被羅五桂沉在了羅白海峽。

白令的痛苦就是羅五桂的快樂,戰艦靠港,大群人擁到碼頭迎接,領頭一人鬢發已白,正是範四海,羅五桂心頭激蕩,再不去理會那白令。

“羅將軍遠道而來,鄙人和浦州百姓真是感激涕零……”

範四海壓住眼角淚意,正兒八經地以禮相迎。

“範總督哪裏話,該謝的是皇上和朝廷,皇恩浩蕩,朝廷也沒忘記浦州子民……啊,真是受不了,龍頭啊,五桂真是想苦了龍頭!”

羅五桂還想照章辦事,可終究抵不住真情,沖上前一把抱住了範四海。

範四海一僵,接著也呵呵笑了,唏噓道:“五桂啊,你說得沒錯,真是皇恩浩蕩,我範四海,還有浦州,陛下真是時刻不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