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公堂初戰

眼見四月已過去一半,皇帝還留在江南,嶺南謠言四起,說皇帝肯定是要馬上遷都江寧了,嶺南江南爭都大戰再起,戰場已不止在報紙,學院、酒肆、茶館、碼頭、驛站,但凡人人相聚處,討論乃至爭吵聲不絕於耳,粵語、閩語、吳語等等口音混雜,時不時還響起湘語和川音。

國中人心鼎沸,連青海平定,羽林軍收復蘭州和西寧的消息都沒引起什麽波動,張漢皖調西寧,吳崖調四川,何孟風接任吳崖,孟松海轉任大洋艦隊總領,魯漢陜任南洋艦隊總領等一系列軍事動向也淹沒於喧囂中。

接著這喧囂就被各家報紙的頭版報道卷走,小女子訟師團要跟法司對簿公堂!

這消息讓人心分流為兩股浪潮,一股是以洛參娘為首的“女權主義者”,跳出來呼籲埋在深閨的大姑娘小媳婦支持李香玉,她們當然不關心什麽法不法,就只覺得李香玉成了女兒家的代表,勝了就是女人的勝利。另一股是以墨社、仁儒,以及賢儒合流後而成的聖賢派讀書人,都覺這是民人與官府的對決,不僅在報紙上潑墨助威,更在天壇呐喊招搖。

“一邊是賢妃娘娘和舊清要人,一邊是皇帝的法司,怎麽就成民人與官府之決了?愚人真是好受欺哄!”

汪瞎子雖然對弟子們發表了這樣的感言,卻還是通過各種關系弄到了旁聽席的門票。

“皇帝這一遭可是落在時勢後面了,國法不梳理不行啊,商法和刑民之法的沖突越來越大,還不知皇帝是要讓商法回頭,還是要引刑民之法向前走。”

梁博儔、範四海等嶺南工商心緒重重,也都來了江南旁聽此案,沒門票?簡單,十倍價買就好,結果催生出一批黃牛黨。本是定人派發的門票,在黑市上炒到了四五百兩銀子一張。

“媽的,門票這麽貴!這一國的操弄全在銀子上了,等我進了國院,看不好好整治這些欲壑難填之輩!”

剛剛選上福建東院院事的朱一貴也來了,他也覺得這一案將是決定未來國政走向的關鍵點,他立志循著這一國之制奪得更大成功,自不願放棄這個好機會,咬牙搞來了門票。

四月十九日,庭審在龍門學院的明法分院禮堂舉行,三百旁聽席人滿為患,禮堂外還有上千買了“站票”的。警差為整頓秩序,以人票必須相符為由,準備驅逐買了黃牛票的,激得站票眾紛紛討伐官府,不清查坐票,卻為難他們站票,這不就是竊國者侯,竊鉤者誅麽?

法司趕緊停了整頓,認票不認人,這才平息了動亂。此事也成為庭審的前奏,雙方還未出場,法司就已先失了分。

當一個金發碧眼的老外進了禮堂,在旁聽席就坐時,又引發了小小騷動,怎麽洋人也跑來看熱鬧了?這案子是咱們一國家事相爭,怎能讓洋人看了笑話呢?於是站票眾裏的讀書人又鼓噪起來,曹沾夾在人群裏,也喊得滿面漲紅。在他看來,小表妹拋頭露面就已很受傷了,再被這白皮狒狒看全了,那是何等恥辱!

這次法司沒有妥協,派出法警,用水火棍將準備沖會場的站票眾一頓好揍,抓了幾個領頭的。法司官員也出面宣布,國法沒有禁止洋人旁聽審案的條文,法無禁則可行,剛以這話為幌子遮掩他們鼓噪之行的站票眾悻悻敗退下來,法司搶回了一絲顏面。

勞倫斯自然不明白這一番鼓噪的背景,就覺得尋常的賽裏斯人很歧視他,連旁聽一下他們審案,就覺得受了莫大侮辱,這還真是一個愚昧而保守的國度。

這麽一想,接下來的庭審,他已不抱什麽期待。之前看了不少賽裏斯的法典,雖然言辭華美,構架完善,卻都是很虛很難落於實際的論述,甚至還有什麽“九世復仇”的“野蠻條文”,賽裏斯外衣光鮮,內裏卻是破敗不堪啊。

“沒有我這樣的法學專家指導,賽裏斯想要在法律上躋身現代文明,根本是不可能的。”

勞倫斯抱著俯視眾生的超然,等候著庭審的開始。

時辰已到,兩排黑衣直帽的法警作雁翎陣擺開,一聲鑼響,再是“肅靜”呼喝,嗡嗡人聲停止,水火棍轟然搗地。

“升——堂——!”

“威——武——!”

法警如唱戲一般壓著嗓門呼喝,勞倫斯使勁壓著笑意,覺得這儀式很是無聊,可就在他旁邊,人人側目,面露鄙夷,這洋人腦袋上套著的假發真是太扯淡了,把法庭當唱戲的舞台麽……

一行官員上堂,個個都是明時官袍,卻全是黑底袞紋,紋裏是刑訟神獸狴犴,官員的烏紗帽橫著長長的窄翅,讓他們走路必須方正穩重,不然兩邊搖晃起來就跟撥郎鼓一般。

主審巡按杭世駿,上元因是案告地,上元通判崔同副審,此外,還因案件涉及吳縣、陽湖等地,五個縣的通判作為從審,龍門通判為陪審,八位法司官排開,氣場攝人,連勞倫斯都覺心頭壓抑,有一種惴惴然的忐忑,下意識地回憶自己在龍門紅燈區,跟日本藝伎的負距離接觸是不是合乎英華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