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八府巡按

看著米五娘和方家人被縣法署的法警帶走,馬廣就覺置身蒸籠,同時肚子裏還揣著一坨萬年寒冰。

方家族田案裏,方家自己交出去了一個旁支庶子頂殺人罪,縣裏候通判雖然很不爽,但他手中一大攤事才忙活開,那替罪羊也咬定是自己幹的,不得不就此結了人命案。

而族田的著落,家中雖還在爭,心氣卻已經弱了,米五娘這邊插手進去,兩邊都有了台階。

可沒想到,候通判卻不認他們的“自行調解”,要這案子再過過堂。方家很不解,起先還以為是候通判故意刁難,封了銀子送過去,卻差點被扣了個行賄罪。打聽後才知道,好像是上面要來人查訪法事,候通判得作作表面文章,這才放了心。

米五娘這個未亡人陡然冒出來,讓雙方爭田的籌碼態勢有所變化,作為新增的關鍵人物,也必須去縣裏法署過堂,法警就是來提米五娘這些證人的。

米五娘並未暴露,而馬廣怕的是米五娘以為暴露,翻臉殺人。

法警也就是以前的衙役,大英朝廷將官差衙役分得很細,其中警差涵蓋了以前很多門類。除了法警,還有巡警、戶警、稅警、獄警乃至類似大清城兵親兵的特警,都歸刑部管領,“警官”吃皇糧,警差吃各級官府調和後的俸祿。

警差多是當地人,也不是備著打仗,沒什麽功夫,除了特警,一般都不備槍,如果米五娘真要動手,這七八個警差多半還真要被她一股腦殺了。

可來人不止警差啊,馬廣立在九裏村場子裏,身邊就還有個法署的“警官”,左右還有數十個看熱鬧的村人。除非米五娘一口氣殺絕警差、警官、方家人和村人,而這可能嗎?

還好,米五娘似乎也明白了事由,懂得利害取舍,選擇了繼續偽裝。她發出暗號,跟著來的幾個護法也沒動作,就混在村人中間。

馬廣正要出口長氣,身邊那法署警官隨口問道:“昨天我們法署的人在羅店張貼法告,怎麽沒見人銷差呢?”

馬廣的心臟幾乎砸在腳背上,強自鎮定道:“是莫小五吧,昨天我在黃家村見過,還聊了一陣,辦了事他就出了村,不定是找哪個相好廝混去了。”

警官皺眉:“這家夥……沒那麽大膽子吧,候通判壓下來一大堆活還等著大家辦呢。”

馬廣吞著唾沫,不敢接話,暗自估計還能拖個兩三天。這也是米五娘給他的任務,暫時擋住官府盤查黃家村的動作,能擋多久算多久。

之前縣裏的典史和縣尉都派人下到了鎮子裏,要盤查外地人,特別是北方流民的動向,這事就是他攬了下來,沒讓縣裏的人直接去黃家村。

紙總是包不住火,馬廣就覺這大英的官府不僅養人多,事情也特別多,來往奔走,如流水沖渠,每一處角落都要刷到,怎麽也難護得黃家村如世外桃源那般嚴實。

大英官府這龐然重壓砸在頭上,馬廣心神已亂,此刻他對米五娘除了畏懼,還有刻骨的憎恨。不是被她拖下水,自己就該跟這警官一樣,雖然忙累,可前途光明。

“已沒回頭路了……”

依稀升起出首投告的念頭,卻被自己猛然掐滅。他不僅殺了兩個同伴,還是多案的幫兇,甚至那法警莫小五,也是他親手解決的。

昨天他陪著莫小五進了黃家村。此人是獄卒出身,很快就覺出了不對。村中飄著怪味,那是薰香、血氣和屍臭混在一起的氣息,雖然淡,可對曾經的獄卒來說,這味道太熟悉了。莫小五喝問村人時,米五娘逼著他從背後下了手,屍體也是他埋的。

就論殺官差這一條,他馬廣就夠腰斬的了。

不知未來之路通向哪裏,馬廣絕望到了極點,反而升起一絲勇氣,為什麽不把馬主簿也拖下水呢?

從羅店到嘉定城裏有四五十裏,乘著樣式古怪,卻輕便靈活的四輪驢車,不到兩個時辰就進了城,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在警戒的米五娘漸漸松弛下來。這一趟確實是虛應故事,只要不太露馬腳,沒什麽危險。官差雖然態度還是那麽冷硬,動作卻收斂了很多,甚至同處一車“看押”她的官差,居然還是個女差人,那俐落黑衣讓她都生出一絲羨慕。

進到法署,卻見人來人往,步履匆匆,似乎辦著無盡事務,自己雖然引來眾人注目,卻只是男人本性,驚鴻一瞥後又埋頭忙自己的,米五娘更覺安全。

上堂前被女差人細細搜了身,米五娘暗自慶幸自己的選擇,她身上一直揣著匕首、藥煙等等護身物,在九裏村時就尋機暗中取下,遞給了護法,要在這裏被搜出來,那可就冤枉了。

正如方家人所說的那樣,這只是一場戲,候通判應付上官的戲,一切都安排好了,就按著劇本走一個過場。她跟著方家人一路穿過黑衣官差、灰衣兵的層層衛護,接著再越過一層制服黑紅相間的軍士,這才進到法署大堂,心中還在納悶,到底是哪位官老爺下到了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