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前路通往何處

日沉月轉,地上的血跡漸漸幹涸,兩日後,莫家莊外,或綠或紅一群官員聚在了事發地,外圈一層藍衣衛軍,一層灰衣巡警將大群圍觀者隔開。

“聖道元年六月二十二日,曲江縣莫山鄉莫家莊,佃農作亂,襲毆地主鐘上位,主首人持火器傷人,佃農死三傷七,鐘家所雇遊手死一傷四……”

鄭燮用硬筆在本子上急急而就,此時他已升翰林院從五品檢討,官服換作了紅袍。之所以人在韶州,是被任命為韶州觀風使,協助府縣主官行政,算是外放地方官的實習。他們這些翰林也要散館,但跟明清不同,散館後連知縣一職都得不到,會視興趣和能力,分發到府縣下各實務部門。

鄭燮跟大多數以前只埋首聖賢書的翰林一樣,一時還沒確定方向,只能跟著主官辦事,同時向都察院和通政司提交事務報告。而他是恩科狀元,待遇不錯,分派到今上龍興之地的韶州府,跟在韶州知府程桂玨身邊。

程桂玨是雲貴安撫使程映德的族弟,以謹行勤勉著稱,自陽江知縣轉任韶州後,協調各縣事務,已頗有官聲,此刻正負手聽著曲江知縣的匯報。

曲江知縣道:“主首人鄧小田,在此行兇殺人後,裹挾二十多名佃戶南逃。在十裏外偷襲巡鋪,打傷六名巡警,奪走火槍兩支,腰刀六柄,之後再無形跡……”

程桂玨道:“本府已行文韶州衛軍,將此夥賊匪列為巡察重點。翁源、英德、南雄三縣巡警也已緊急設卡緝查。你縣要務,是盯緊這夥賊匪的親友,防著他們再興波瀾。”

“此外,你縣要將此事來龍去脈,細細告於各鄉鎮區主簿、巡檢和法正,只述事實,不可定論,不可臆測,以免宵小之輩煽動人心,借機生事。那些報紙快手,也得盯牢,他們要訪隨他們訪,但訪了誰都得記好了,備著日後禦史彈劾時對質。”

接著程桂玨嘆氣:“這些都還是小事,關鍵是此事根底,你得下力查清了。”

曲江知縣滿頭是汗,惶恐不已,這話說到了他心底深處。本朝大興聖治氣象,可在皇帝龍興之地,卻跳出來一夥亂民,那肯定不是皇帝的錯,是地方官的錯。身為知縣,協調一縣各方和諧相濟是基本職責,所以只要出了這事,他就得擔責。但到底擔多少,就得看此事的性質。

程桂玨說話很快,鄭燮凝神靜氣,運筆如飛,勉強將他的決斷記了下來,聽到最後一句話,鄭燮心中一動,插嘴道:“府尊,此事容鄭燮一同探查。”

他是觀風使,有此權力,程桂玨點頭,曲江知縣也忐忑不安地向鄭燮行禮。有觀風使在,都察院的禦史也難在他處置此事的首尾上彈劾,可這也意味著,查出什麽跟自己有關聯的地方,他也難以遮掩。

莫家莊裏,鐘上位家中,事主鐘上位一臉冤屈。

鐘上位真覺得自己冤屈,就他而言,人生已是風雨坎坷。數年前在英德落難,妻兒皆亡。拋掉英德家產,跑到廣州當寓公,卻不想同鄉的窮苦小子李肆竟然翻身而起,成了廣東之主。

他跟李肆有嫌怨,也有故交,想著李肆該不會跟他這號小人物計較,就沒朝其他地方跑,而是安心倒騰起了生鐵生意。靠著門路熟悉,幾年下來,竟然又積攢出了幾萬兩銀子的家產。

此時在廣州單純作來往生意,空間已經被那些聯合起來,以公司席卷產銷兩頭的豪商壓榨一空,鐘上位有心回英德,可英德一地早被滿朝權貴把持,昔日鄉巴佬們個個雞犬升天,非他鐘上位所能插足。只好轉到曲江,買地置產。

鐘上位不僅熟悉生鐵生意,當年更是以田地起家,其間諸多門道,即便是新朝立起,細了法網,他也心中有數。不過半年,就置下了十來頃田,還以白契握住了十多頃田。新朝雖然強調不在官府過契,田畝買賣就不認可保障,錢糧也不會認民間自定的白契。但不少民人對此沒有認識,依舊照著過往,直接以白契來往。

借著這個空子,他不僅壓榨著不少民人賣了田地,還將錢糧壓在他們頭上,而且還是分完田租之後再算錢糧,這般生意做下來,銀子雖然不如工商來得快猛,卻是穩穩當當,省力省心。

鐘上位不覺得自己有錯,第一,他沒有違法,這般路子,都是刻意籠絡了當地法正,得他明確釋法後才行的,要怪就只怪那些民人,總怕跟官府打交道,不願過契,官府自然也不會在這事上幫著他們民人說話。

第二呢,不是他一個人在這麽搞,不少外省人,以及從廣州等地退出來的商人,也都開始這般經營田地。對他們來說,工商再旺,總是虛的,不購田置產,那還能叫人麽?而要購田置產,現在新朝錢糧分田銀和物銀,梳理得極細。不是自己種,總是難以謀到厚利,那麽想辦法把這田物稅轉給佃戶就是理所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