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再見鐘老爺(第2/2頁)

張先生梗著脖子道:“本朝士紳官商一體納稅,此乃千古善政!張某絕無詆逆之心!張某只是為爾等小民抱不平,怎麽還來這般汙損之語!朝廷征錢糧如此下力,稅網眼密,就無多少民人喘息之地,官老爺若是手一滑,那就是千家哭號之禍!”

劉驛正道:“楊局董剛才也說了,這地銀和物銀分得這麽細,是為一碗水端平,公平能到人心,朝廷和官府自然要下大力氣,可沒人怎麽下力氣呢?那就得多養人,這也是無奈之舉。再說朝廷也不是光養活收稅的。你一個教書先生,都能得個官身,吃朝廷俸祿,這俸祿不就是從民人手上收的稅錢麽?”

張先生依舊搖頭:“張某就是食朝廷俸祿,才憂心朝廷之事。就說咱們曲江縣,田物銀子就收了三萬多兩,地價雖不如東莞南海騰貴,卻也是一年漲三四成。如此下去,農人一旦失田,生計全無著落……”

楊局董和農人們都沉默了,不止地價暴漲,現在稻谷價錢也低,他們都是種其他價高之物過活,日子還算過得舒坦。可一旦有個什麽意外,不得不賣田維生,雖說地價貴,能多得銀子,可再要買回來,那就沒指望了。

“那有啥,湖南、廣西、雲貴,地價可便宜呢,甚至還有南洋,去了就送田,哪裏不能過日子!?再說了,沒田就過不了日子?佛山東莞的技工,一月掙得比我這個驛正還多!”

劉驛正的眼界倒是開闊,農人們卻都苦笑,誰願意離鄉背井啊?而那什麽技工,他們只有一把子力氣,又哪裏幹得?

楊局董也嘆氣道:“張先生也說得沒錯,我看眼下很多亂子,就在這地價騰騰向上漲,咱們有田,心中不慌,那些沒田的,或者賣了田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劉驛正道:“那是外省人擡的!買田置產才能在咱們廣東省落籍,咱們廣東一鄉就有蒙學、醫院,還能憑著田產推局董老爺,跟官老爺也離得近,說話徑直就到了官老爺耳朵裏。湖南和福建人從年初到現在,可是蜂擁朝著咱們廣東而來……”

另一農人道:“不止是外省人,廣州甚至南洋的商人老爺,手裏捏著大把銀子,也到處買地。去年從廣州來的鐘老爺找過我家幾回了,就看中了我家那二十畝水田,不是咱們有法正老爺,哦,劉驛正也幫了忙,鎮著那鐘老爺不敢下黑手,換在康熙年月,那田早被鐘老爺給搶走了。”

說到那鐘老爺,楊局董怒哼了一聲:“那鐘上位不知哪來那麽多銀子,咱們這鄉的何巡檢也跟他勾搭到了一起,聽說他還買通了縣裏的李典吏,又在鄉裏修路架橋捐蒙學,我老楊頭的局董,今年怕是要被他給奪了。”

農人們都嚷了起來:“怎麽也不能讓一個外人來給咱們傳聲,今年咱們鄉公局,總得保住楊局董!”

話題轉到那鐘老爺,正議得熱鬧,一隊灰衣巡警急急奔過,小村一陣雞飛狗跳。劉驛正瞅見了熟人,高聲喊道:“馬大鼻子,出什麽事了!?”

帶隊的巡警班頭遠遠應了一聲:“莫家莊出事了,佃戶鬧租,跟地主雇的遊手打了起來,聽說已經死了好幾個!”

劉驛正朝著那馬班頭的背影繼續吼道:“莫家莊的地主!?誰啊?”

馬班頭的話音悠悠飄來:“還能誰啊,那個從廣州來的暴發戶鐘上位唄!”

莫家莊,兩群人正廝打一處,鋤頭棍棒紛紛揚揚起落,怒喝呼號聲裏不斷蹦出慘呼哀嚎。遠處一個繡綢長衫,戴著明時員外帽子的胖子,在家人遊手的簇擁下,還在尖聲叫嚷著:“打!打死了活該!是他們揮著鋤頭找上門來的,咱們是……自衛!對,何巡檢說過,是自衛!”

廝打的人群中,一個年輕農人怒聲道:“鐘上位!你設局騙走我們的田,還逼我們擔田物銀子,你不得好死!今天殺你,是為民除害!”

隔著十來丈,鐘上位得意地笑道:“設局!?分明是你們不願去官府過契,這地既然名頭還是你們的,那田物銀子就得你們繳了!至於地租,六四是本分,五五是人情,鐘老爺我守本分,又有什麽錯!?你不找局董,不找法正,不去打官司,卻蠱惑佃農,聚眾殺人,鄧小田,你死定了!”

鄧小田悲憤地喊道:“局董跟你都是一夥的,官老爺也跟你們狼狽為奸,你還虛情假意說什麽打官司,我鄧小閑這條命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取了你的狗命!”

鐘上位瞧著遠處一群灰衣人奔過來,笑意更為燦爛,拍著胸脯道:“我好怕哦,我好怕……”

鄧小田從背後扯出來一把長家夥,就朝鐘上位瞄了過來,鐘上位肥大白臉一呆,然後抱起了腦袋,大叫出聲。

轟聲響動,鐘上位趴在地上,滿臉鮮血,背上壓著一個雙目圓瞪,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遊手,胸口一個槍眼飄起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