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蕭額外的衷情

兩廣總督節制的綠營,在廣東有左翼、右翼、碣石、潮州、高州、瓊州和南澳七鎮,每鎮設一總兵。其中右翼鎮駐防韶州,但鎮標【1】的中營和左營卻是在英德縣。中營在哪,主官就在哪,也就是說,這位總兵的駐地就是在這英德縣裏。

日頭高照,縮在金山渡的汛守署房裏,李肆夾起一片清燒山豬肉,肚子裏饞蟲頓時叫嚷開來,對面蕭勝的筷子卻總落在李肆帶來的山珍上,眼睛還時不時地掃著署房外絡繹不絕的行人,倒不是在檢視著什麽,更像是當作另一盤菜似的品味。

“白總戎【2】,諱道隆,就是我的老上司。”

蕭勝也正談到這位總兵。

昨天聽蔡郎中說到了楊家兄弟,李肆對鐘上位的警惕心也更盛了一分,算來算去,除了在田地和礦場的租子上動手腳之外,鐘老爺在明裏應該就沒什麽整治鳳田村的手段了,怕的是他暗地裏搞鬼。

李肆覺著還不能光指望村人,賴一品沒了,礦場上那些金山汛的護衛,也有了機會籠絡。如果還有更大的麻煩,從鳳田村行舟到金山渡就個把時辰,守在這裏的蕭勝手下還有三十來個汛兵,可是個不錯的強援,而蕭勝本人,也值得繼續坑害……

之前本就有籠絡之心,瞧蕭勝對自己也像是有點另眼相看的意思,李肆就提著村人送的山珍來到了金山渡,就像是拜訪老朋友似的,大咧咧找到了蕭勝。

即便換了朝代,李肆看人的本事依舊管用,這蕭勝雖然很有些歷練,城府不淺,可性子卻不虛偽矯飾。見李肆帶了山珍,一副湊席的姿態,也不多話,攔下去城裏賣山豬肉的獵戶,買了幾斤肉,讓汛守的夥夫燒了,再添些小菜,打上一壺黃酒,兩人就在他的汛守小衙門,把文案當做飯桌開整。

李肆十七歲,蕭勝三十三歲,兩人差了半個輩分,可李肆前身幹的就是勾人說話的行當,再加上早前窺破過蕭勝的底細,之後槍斃賴一品又給蕭勝留下了太深印象,幾句場面話一過,蕭勝也就把李肆的年紀丟在了腦後,兩人論起了平輩交情。

不等蕭勝發問,李肆就先“坦白”自己的“槍法”是讀書讀出來的,至於什麽書,李肆假意說是少年時讀的,現在已然忘了。蕭勝體貼地哦了一聲,不再追問,當是有什麽不便說的忌諱。這時候《南山集》案剛過,民間提起書就噤若寒蟬,李肆先把一個或虛或實的“把柄”送出來,頓時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一截。

幾杯酒暖了肚,蕭勝的話匣子也開了,說起自己的經歷。他是福建汀州人,補父缺當的營兵【3】。自小身體瘦弱,弓開不了,刀舞不圓,父親為讓他能補缺,就督著他專練鳥槍。靠著熟稔火器,他在軍中漸漸傳開了名聲,被白道隆看上,調到了親兵隊裏當鳥槍手。

“三十八年,白大人從福建陸路提標中營參將調任台灣北路營參將,我也跟著去了台灣,四十年劉卻作亂,我因為平亂有功,就補了把總。”

“四十三年,白大人調任廣西,我家中有事,沒能跟著去。處理完家事回到營裏,才發現我的把總缺已經被人頂了,降成了外委。接著在年校裏,因為沒白大人護著,連外委也丟了。”

“我幹脆就吃著馬兵餉,跟著一幫兄弟作起了生意,可生意作著作著,兄弟情分作沒了,鬧了一場後,就回了老家,渾渾噩噩混了好幾年。”

“白大人到廣東之後,因為手底下缺人,又想到了我,就把我撈到了英德,頂著個額外外委,幫他來守這金山汛。”

說話之間,蕭勝灌酒連連,以李肆前身的記者經驗看,這家夥就是典型的失意者,所謂的盧瑟……而白道隆之所以看中他,恐怕是覺得他這麽個窮途末路的老下屬,應該更容易掌握。

“沒錯,白大人在英德這有不少生意,讓我來守金山汛,也是替著他照看著這一帶,必要的時候……嘿嘿。”

蕭勝也很有自知之明,打了個酒嗝,低低笑了,話沒說完,李肆卻聽出了意思,必要的時候幹什麽?當替罪羊唄。

“真是奇怪,我平常喝到這地步,應該沒這麽多昏話……”

蕭勝警醒過來,李肆也是嘿嘿一笑,前世他可是李天王,話術這種基本功,當然是再紮實不過。記者的話術還跟銷售什麽的不同,面對的人戒備心更重。可也正因為這戒備心,反而留出了更多漏洞,借著這些漏洞,他可以清晰地掌握對方內心私密的範圍。

就是在剛才一番閑談裏,李肆已經隱約摸到了蕭勝的真實經歷,早前他跟白道隆的關系應該很緊密。清代綠營軍制是“兵系土著,將皆升轉”,兵丁都是本地人,軍官不能久任一地,兵丁也不能跟著軍官外調,除非是家人親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