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鐘老爺的決心

聽到蔡郎中這話,李肆心中一動,事情傳開了?

“俺也是前幾天去浛洸市【1】給楊夏治傷的時候,聽楊家兄弟隱約說到的。”

楊夏?那批惹禍的執照上,書辦簽名就是楊夏。之前李肆只關心賴一品,並沒留心楊夏的處置,那可是李朱綬自己要揩的屎。聽蔡郎中這麽說,他有點好奇,李朱綬是怎麽整治楊夏的?

“楊夏的屁股都被打爛了,命都丟了半條,書辦的差事自然是沒了。他哥哥楊春是縣裏的典史,也被李知縣尋了什麽事給參革了,俺去的時候,兄弟倆一直在罵著人。”

聽到這話,李肆暗自冷笑,罵人?他們兄弟倆該磕頭謝恩才對!李朱綬的手段已經夠寬柔的了,換了是他,幹脆比照賴一品的處置,書辦楊夏砍了,典史楊春流了。這兩兄弟的處境就跟鐘老爺一樣,李朱綬本該趁著這機會,將這世胥之家徹底拔了,想來其他胥吏也跟鐘老爺的鄉紳同黨一樣,都不敢在這事上摻和。

“該是罵賴一品吧……”

李肆隨口接著話,蔡郎中握了握手中的制錢,乍著膽子多說了一句。

“罵的多了,李知縣,賴一品,還有……關爐頭和四哥兒你。”

身為郎中,自然不願搬弄是非,而楊家兄弟更是得罪不起,草民被那種世胥之家惦記上了,遭起罪來,可比被官老爺整治難受得多,蔡郎中能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有心了。

“哦?這樣啊……”

李肆微微眯眼,心中的黑名單頓時多出了兩個人名。

知道蔡郎中已經說得太多,李肆沒再問下去,再閑聊了一會,蔡郎中非要再丟下一些田七膏才罷休,李肆也只能收了。

送走了蔡郎中,李肆盤算起來。楊家兄弟得提防,不過只要他不亂跑,就呆在鳳田村裏,這兩個已經失去了胥吏身份的家夥,應該還沒明火執仗來鬧事的膽子。衡量片刻後,李肆在黑名單上,對這兩個人名劃下了“待觀察”的備注,然後就推到了一邊。

跟這兩人比起來,鐘老爺的動向更值得關注,而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賺錢,總不成讓自己老是齋戒下去……

李肆聳動著喉管,哀怨地摸了摸自己已經幹癟的錢袋,這段時間少見油葷,他嘴裏已經淡出鳥來,有些後悔把熏肉什麽的都送了範晉。

窮啊窮啊……

“銀子呢!?那麽多銀子就堆在屋裏喂耗子!?”

李肆正叫窮的時候,幾十裏外的一座莊院裏,一個婦人也正一臉鼻涕一臉淚地罵著,見她滿頭金銀釵簪,幾圈金鏈子在縷金明紅襖的琵琶襟上晃悠不定,翠綠彩蝶馬面裙邊壓著青白玉佩,隨著婦人跺腳撒潑的身姿叮當作響。

“真是惹著知縣老爺才遭的罪,我這個當姐姐的也就認了!可我弟弟是被那群泥腿子害死的!不是剛才聽楊春說,我還不知道!你這個當姐夫的,就這麽安生的躲在家裏,七八天了,連屁都不放一個!?”

婦人捏著手絹,叱喝間指頭就在一個胖子的鼻梁前晃著,這胖子坐在雀鳥叢雕檀香木太師椅上,手裏捏著細青花茶杯,滿臉肥肉擰著,身子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鐘上位,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婦人一雙血絲滿布的眼睛幾乎快蹦了出來,而鐘上位鐘老爺的額頭已經水跡斑斑,也不知道是婦人的唾沫,還是他自己的汗。

“想當初你只是個剛從土裏拔出來的小財主,不是靠著我們賴家,你能攀上幾任總兵!?這些年裏,我弟弟為著家裏四處奔走,到頭來卻被一群賤胚給害得慘死,你當真還不吭聲!?”

婦人的聲調越來越尖。

“你的銀子呢?這時候了,還不把銀子灑出去,你真要摟著進棺材!?不把那些賤胚全都剁碎了,我弟弟怎麽也不能瞑目!”

杯裏的茶水早已經涼透,鐘上位的心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

賴一品的姐姐賴氏是他的正妻,平素就顧著跟縣裏貴婦攀富,對他也還算溫厚恭良。這會反了性子的哭罵,還真把他給鎮住了。一邊低眉順眼地受著賴氏的叱喝,一邊在品著典史楊春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對,楊春已經被擼了典史,他弟弟楊夏跟賴一品一起涉案,雖然沒丟命,卻也丟了書辦的職位,還被八十大板打得奄奄一息,兩家正是同病相憐,這楊春是找他來商量著怎麽出氣的。

之前賴一品帶去的遊手是賴一品自己籠絡的人,除了借著報喪的機會,想著法兒在鐘上位這討好處求活計之外,再沒能說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他也就是從楊春嘴裏才聽到了賴一品遭罪的原因,而賴氏在一邊偷聽到了,這才抓了狂。

“誰讓他那麽蠢蛋,為那點小錢,也敢串通書辦亂開單子?就不知道那可是知縣老爺最忌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