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觀星(四)

“原吉兄!”

“最閑居士!”眾士子名流看得肝膽欲裂,沖上看台,抱著老儒王逢放聲悲鳴。

台下圍觀的眾百姓,也沒想到說話者居然被大夥給活活罵死了,一個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眾士子名流們見狀,心裏愈發覺得悲憤莫名,於是紛紛拖長了聲音,對著屍體哭拜,“原吉兄,你半生高潔,不染塵事,沒想到,居然喪於鄉野愚夫之口!”

“最閑居士,你衛道而死,終將青史名標。小弟不才,願尾隨於後!”

“最閑園丁,你以傳大道為己任,今天罵賊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最閑,最閑,你……”

……

正哭得熱鬧間,耳畔卻又傳來一陣刺耳的銅鑼聲響,“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緊跟著,黑衣人的頭目又帶領一幹爪牙沖上台,先不由分說命人將士子名流們從王逢的“屍體”旁架開,然後蹲了下去,用手指探了探死者的鼻息。隨即掄起拳頭,沖著“屍體”胸口便是重重一擊!

“你,他都死了,你還辱屍。此舉與禽獸又有何異!”名儒周霆震火冒三丈,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沖到近前對著頭目做勢欲撲。

那黑衣人頭目只是隨便揮了揮胳膊,就像趕蒼蠅一般將他掀到看台角上。然後又朝著屍體的左胸口捶了兩拳,拍了幾掌。只聽“唉呀——!”一聲悲鳴,先前被大夥當作“殉道而死”的王逢,突然就哭出了聲音來!

“他這是氣血攻心,老子當兵時若是沒學過幾手救護之道,由著你們咒他,他才真的死定了!”黑衣人頭目站起身,沖著目瞪口呆的士子名流們大聲叫嚷。“不懂,就別裝大頭蒜!這天底下爾等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自大加一點就是臭!”

一番話說得驢唇不對馬嘴,卻讓眾士子名流們個個無言以對。畢竟,他們剛才都以為王逢已經死透了,把悼念的文章都隨口做了出來。誰料老儒王逢卻命賤如斯,居然被一個兵痞隨隨便便朝胸口打了幾拳,就又回轉陽世。

那黑衣人頭目見眾人接不上話,臉上的表情愈發輕蔑。“爾等既然準備說理,就別指望別人誰都洗耳恭聽。準你們說話,不準別人反駁,這算說得哪門子理?”

“你……”眾士子氣得火冒三丈,卻不敢跟他動手,只能還以怒目。

黑衣人頭目見此,索性抓起銅喇叭,大聲吼道:“我什麽我?!我這是好心才勸你們,你們別不知道好歹!外邊人過的日子什麽模樣,我揚州人過的日子什麽模樣,你們一路上沒帶著眼睛麽?想憑著幾句空話就讓我等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再回去給蒙古人做牛做馬,難道你們以為人人都像你們一樣,腦袋都被驢踢過了?!不服,不服你們盡管繼續在台上瞎吆喝,今天你們若是能湊夠一百個簽名,老子把眼珠子摳出來讓你們當泡踩!”

“罵得好!李隊長,就該這麽教訓這群外鄉人!”

“一群書呆子,你們怎麽不去勸蒙古皇帝,趕緊把位子讓給朱總管坐?”

“日他娘,老子跟在大總管身後拼了命,還換回了幾天舒坦日子。誰要想拿去,先過來問問老子手裏的刀子!”

“甭跟他們廢那話,吃屎吃慣了的東西,哪聞得到五谷香?”

……

霎那間,台下叫罵聲如潮。一浪浪鉆進周霆震、鄭玉等等士子名流的耳朵。令後者臉色由紅轉黑,又迅速由黑轉白。再也沒勇氣宣揚自己的君臣貴賤大道,扶著老儒王逢,落荒而逃!

“唉!主公何必如此折辱斯文?!”湖面上的一艘毫不起眼的畫舫裏,劉基劉伯溫拱起手,鐵青著臉進諫。

剛才那幾幕,他都清楚地看在眼中,一時間竟有些物傷其類。本能地就覺得是朱重九故意設了套子,讓外地趕來質問他的士子名流們自己往裏頭鉆。

“伯溫,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朱重九被問得一愣,趕緊收起臉上自豪的笑容,低聲解釋。“我既然決定利用他們試探淮揚民心,就不會自己再故意派人收拾他們。否則,試探出來的結果又有什麽價值?”

說罷,又將頭快速看向坐在艙門口另外一張桌子旁的張松和陳基,帶著幾分懷疑問道:“那裏邊有你們的人麽?我是說,剛才找士子們麻煩的那些人?”

“主公明鑒,他們都不在軍情處的監視範圍!”軍情處陳基拱了下手,正色回應。看向劉伯溫的目光裏,卻隱隱帶上了幾分怒氣。

“微臣的人,只負責暗中盯著他們別做太出格的事情。卻不會主動與他們發生糾葛!”內務處主事張松則站了起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般辯解。

“坐下說話!”朱重九笑著揮了下胳膊,示意張松不要太緊張。“那就繼續盯著吧,務必保證他們在我方境內的安全。真的有花光了路費回不了家的,就想辦法派人偷偷資助一些。過後去找蘇長史,讓他從我自己的賬上單獨撥款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