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移宿(上)

“這……”胡大海費了一些力氣,才完全琢磨清楚羅本的話,笑了笑,低聲道:“這辦法的確是獨辟蹊徑,至少府、縣兩級官老爺能及時體察到民情,不會被胥吏和豪族聯合愚弄!”

“主公的一些善政,的確是需要施行一段時間之後,才能體味到其中妙處來!”羅本偷偷看了朱重九一眼,略帶幾分拍馬屁的味道點評。

“那又如何?”劉基心裏不痛快,因此毫不客氣地指出其中紕漏,“從古到今,什麽政令初立之時,不是暢行無阻?然用不了幾年,就被有心人鉆了空子。似剛才那位王守義,若是背後有個奸商塞些錢給他,再給雇幾百個人幫他聯署。然後再買通了各科胥吏,分說此提案的諸多好處。這揚州城的縣君和府君,不照樣會被奸商玩弄於股掌之上?”

“劉參軍這話就過了,羅某雖然愚笨,卻非無目之人!更不敢屍位素餐,有負大總管所托!”羅本雖然是劉基的晚輩,也受不了這位師叔當著自己的面兒,把拿府、縣兩級的主官比作娼妓。立刻紅著臉,低聲反駁。

“劉某只是打了比方!未必說得就是你!”劉伯溫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誤傷了一個友軍。沖羅本拱了下手,權當賠罪。

“其他各地的縣、府主事,也未必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蠢貨!”張松卻趁機插了一句,故意放大劉伯溫的話,給後者樹更多的敵人。

“那要看是誰來做官!”劉伯溫正愁沒有發泄對象,迅速將目光轉向了他。“羅知府乃劉某的同門,當然知道輕重。但換了某些只懂媚上欺下的,可就真未必!比如說當年大元在揚州路的那些狗官……”

“你……”張松恰恰就是狗官之一,立刻氣得臉紅脖子粗。

眼看著二人又要當場針鋒相對地鬧起來,朱重九不得不再度輕敲桌案制止。“行了,伯溫,張主事做事一向用心,你不要老拿他當出氣筒。永年,你也不必多心。咱淮揚的諸多機密能不外泄,內務處功不可沒!”

“是,主公!”張松聞聽,立刻起身長揖,“主公當年不嫌微臣曾屈身事虜,卻待臣如腹心。微臣,微臣,當時,當時就曾經立下誓言,這輩子,這輩子必粉身以報!”

這些話原本半真半假,但他親口說出來後,卻又觸動了自家心中之痛。頭一低,兩行眼淚緩緩淌了滿臉。

那劉伯溫見了,心中好生不屑。但一些過分犀利的話,卻再也無法宣之於口。畢竟張松已經把他自己最大的短處暴露了出來,如果有人繼續刻意針對他,就等於捏軟柿子。非但得不到周圍同僚的支持,反而容易落下仗勢欺人的印象。

“行了,你的辛苦我知道!”朱重九見張松落淚,也覺得不能冷了此人的心。先安慰了一句,然後沉吟著補充,“內務處的差事若想辦得好,肯定會得罪很多人。但是你放心,你這些年的功勞,我和蘇長史都看在眼裏。眼下我手中還沒有合適的人替代你,所以你還得繼續辛苦兩年。等將來後生晚輩們成長起來,我便許你調任他職,永年,你意下如何?”

“主公,多謝主公厚愛!臣沒齒難忘!”張松聞聽,歡喜得立刻顧不上再淌眼淚。一個長揖拜將下去,半晌都不願意直腰。

除了油滑之外,他性子裏更多的是與生俱來的謹慎。知道自己現在的角色,與歷史上侯封、來俊臣等酷吏極為類似。而他自己偏偏在淮揚大總管府內沒任何根基,若是樹敵過多的話,早晚也會落到侯封、來俊臣等人一樣的下場。所以巴不得早日將內務處的差事交卸出去,哪怕是平級或者降級調動,都心甘情願。

今天終於被朱重九當眾答應了,等有了機會,就另有任用。試問張松如何能不喜出望外?因此連帶著對劉基,都不再懷恨了,反而於內心深處存了許多感激。

“行了,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先給我把合適的人才培養起來!”見到張松歡喜成了如此模樣,朱重九忍不住又搖頭苦笑。

他自問不是一個涼薄的人,但這個時代的傳統觀念,好像能成大事者,就一定會無情無義。所謂孤家寡人一詞,其實最恰當不過。只要你坐上了那張椅子,就迅速脫離了人類範疇。轉眼間就蛻變成了一頭怪獸,心臟中沒有任何溫暖可言。

朱重九不願變成一頭怪獸,哪怕將來失去一些權力,他也不希望自己對周圍這些忠心耿耿的追隨者們舉刀。因此,又想了想,笑著對眾人說道:“剛才劉參軍的話,雖然過分了些。但也給大夥提了個醒。隨著咱們淮揚的攤子越來越大,百官當中,難免有人會偷懶。所以兩位長史和吏部,在監察與考核方面,還得更認真些。能想出辦法來防患於未然,就盡量別等到下面出了錯,再亡羊補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