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苦戰(中)

“怎麽可能!”陳友諒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單手用盾牌護住自己的身體,定神細看。只見薄暮籠罩的城墻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滿了蒙元官兵,數以萬計的角弓被拉滿,將冒著紅星的火藥箭和閃著寒光的破甲錐,一波波地射上城來。

“三哥小心!”張定邊一個虎撲,將陳友諒壓在了箭垛後。手中盾牌向上斜舉,在身體和箭垛之間,勉強遮蔽出一個狹小的掩體。

“叮當叮當叮叮當!”破甲錐砸在盾牌上的聲音,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隨後,二人腳邊不遠處,就跳起了密密麻麻的爆炸聲。不似炮彈爆炸那樣響亮,卻勝在規模龐大。震得二人骨頭發顫,五腑六臟都往嗓子眼處鉆。

“快走!”趁著一輪爆炸剛剛結束的間隙,張定邊扯起臉色慘白的陳友諒,跌跌撞撞朝馬道處沖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咱們哥倆,死在這裏不值得!”

陳友諒力氣遠不如他大,被拖著接連踉蹌了十幾步,一只腳轉眼就已經踏上了馬道邊緣。然而他卻猛地一扭腰,用手中盾牌死死卡住了城墻,“不走!你自己走,老子不走!老子不能把弟兄們全都丟在這兒!”

話音未落,天空中又響起了一陣細細的風聲,緊跟著,一片黑壓壓的彤雲急墜而下。數以千計精鋼箭簇,在彤雲裏閃著妖異的寒光。

“走啊!”張定邊急得大叫,猛地一扯陳友諒,帶著他順馬道朝城內翻滾。

黑色的羽箭緊跟著他的動作落到城頭,跳起,迸發出一團團暗藍色的火花。守城的士兵們接二連三倒在了箭雨下,血順著城墻的磚石縫隙轉眼匯聚成溪。

“轟!轟!轟!”“轟!轟!轟!”夾在羽箭中的火藥箭接二連三炸裂,將死亡的陰影於城頭上盡情播撒。

蒙元將士和他們的祖輩們一樣,從不拒絕殺人利器。當年能自西域引進回回炮,如今就能毫不猶豫地接受火藥,並且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長,因陋就簡,將其威力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鐵砂打在精鋼護甲上,效果幾乎為零。

鐵砂打在牛皮甲上,效果也會被抵消大半兒。

然而,無論是造價高昂的精鋼護甲,還是價格相對普通的牛皮護甲,在城頭守軍中都遠遠沒達到人手一件的標準。

大部分士卒只有布甲護身,只要被鐵砂和彈丸波及,就是千瘡百孔。而蒙元火藥箭的配方當中,顯然混入加了一些劇毒之物。凡是傷口面積稍大一些的兵卒,無論被傷到軀幹還是四肢,都很快出現了抽搐和昏迷症狀,轉眼就徹底喪失了抵抗能力。

“啊!呃,呃,呃……”一名百夫長像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從陳友諒頭頂跑過。腳下猛地一滑,仰面朝天栽倒,黑色的血漿,從嘴巴、鼻孔和耳朵成股成股的往外噴。

“箭上有毒,箭上有毒!”另外兩名正互相攙扶著下撤的傷兵尖叫著停下腳步,拔出刀,砍向各自被破甲錐射中的胳膊。然而,一切為時已晚。沒等鋼刀與上臂接觸,他們全身的力氣已經被毒藥抽走。互相看了看,雙雙軟倒,圓睜的雙目中寫滿了不甘。

“是,見血封喉,是見血封喉!”猛然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名字,陳友諒大叫著推開張定邊,舉起盾牌繼續逆人流而上,“有甲的人跟我來,沒甲的人全往下撤,韃子在箭上抹了見血封喉!”

不用他提醒,城墻上的守軍也在紛紛後撤。無論是身穿板甲的將領,還是身穿布甲的普通兵卒。生活在長江沿線的他們,對“見血封喉”這個四個字都不陌生。傳說此毒產於四川行省的一種古樹的汁液,而答矢八都魯麾下的兵馬,恰恰來自四川。(注1)

“沒鐵甲穿的都下去,有鐵甲留下!”陳友諒像個瘋子般,繼續逆著人流向上沖。“鐵甲衛,鐵甲衛,趕緊上城。該你們用命的時候到了!”

正在沿著馬道下撤的人群中,有幾名身穿鐵甲的將領愣了愣,遲疑著放慢了腳步。高價購自淮揚的全身甲,無論對鐵砂還是對破甲錐,都有極強的防護力,這一點在剛才的混亂中已經被證明。然而,就這麽幾個穿鐵甲的人,怎麽可能擋住城外數萬大軍?即便不被火藥箭和破甲錐攢射而死,等敵軍爬上城頭,也會活活被剁成肉醬。

“老子是陳友諒,執金吾陳友諒!”陳友諒不敢回頭看身後到底有多少人跟著自己,腳步卻片刻都不肯停留,“老子種過地,打過魚,還當過獄卒。可老子就是在投了徐大帥之後,才終於活得像個人樣!!”

正在倉惶下撤的人群又出現了停頓,幾名百夫長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咬著牙轉身。徐壽輝這個天完皇帝的確做得很不合格,但他對弟兄們卻著實不錯。特別對這些遠道趕回來保護他的弟兄,用“待若上賓”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