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祭(三)

自芝麻李被救回淮安之日起,連續兩個多月,丁德興每天都看著趙君用如護食的土狗一般,在芝麻李病榻前轉悠,心中早就對其鄙夷到了極點。所以,根本不相信東路紅巾落到此人手裏之後會有什麽活路,寧願把身家性命全壓在朱重九那邊,痛痛快快搏上一場。

懷著幾分不成功則成仁的念頭,他邁開大步,將趙君用等遺老遺少遠遠地甩在身後,直奔淮安軍的大總管行轅。在議事堂門拔出腰刀,大聲向當值的近衛頭目說道,“李大總管帳下親兵統領丁德興,奉大總管遺命前來向朱總管報道。有勞這位兄弟代為通傳!”

“是丁統領啊,麻煩您稍等,我進去看看我家大總管現在忙不忙!”當值的近衛連長俞通海恰恰在今天早晨給芝麻李的靈堂運送冰塊時見到過丁德興,腦子裏還有幾分印象。客客氣氣答應了一聲,轉身入內。片刻後,又滿臉堆笑走了出來,低聲解釋道:“哎呀,丁將軍,讓您久等了。我家大總管正在裏邊跟第五軍的眾將議事。估計一時半會兒完不了,要不,您明天再來?”

“議事?你們淮安第五軍最近有大動作麽?朱總管什麽時候能騰出空見我?”丁德興幾曾受到過如此冷遇,立刻將眉頭皺得緊緊,非常不高興地追問。

“那,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咱們淮安軍這邊規矩嚴,不似別的地方,什麽人都可以往跟前湊。大總管給底下人布置任務的時候,像我這種級別的,根本沒資格旁聽。”俞通海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怎麽看怎麽虛偽。

丁德興被軟釘子碰得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咬了咬牙,斷然決定,“那就煩勞兄弟你多費些心思。什麽時候大總管騰出空來,什麽時候替丁某去通稟。”

“嗯,這……”俞通海呲牙咧嘴地想了片刻,輕輕點頭。“那丁將軍去旁邊的廂房裏等吧,小的讓人給您燒壺茶來。這大熱天兒的,可不敢勞煩您跟我等一起在太陽底下曬著!”

話雖然說得極為客氣,他卻將對方的腰刀遞了回來。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也徑直地看向了大門口。明擺著是巴不得丁德興立刻滾蛋,別繼續給自家大總管添麻煩。

丁德興也是個聰明人,到了此刻,如何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趙君用等蠢貨的池魚之殃。輕輕嘆了口氣,強忍著滿腔怒火低聲求肯,“丁某的確有要緊事情,必須得當面向大總管稟告。煩勞這位兄弟盯得緊一些,等大總管有了空閑,立刻替我通傳一次。丁某,丁某是個武夫,只懂得上陣殺敵,不懂得玩什麽花花腸子。別人怎麽做,跟丁某無關!”

“丁將軍這是哪裏話來。能替您通傳,小人有膽子故意拖延麽?”俞通海立刻知道自己的小把戲被人看穿了,連忙收起笑容,用力搖頭,“裏邊真的是再商議緊急軍務。您如果不放心,就去門房裏一邊喝茶,一邊等著。看看今天上午,除了咱們淮安軍的人之外,有誰會比您還先一步進去!”

這幾句話裏頭,明顯又打了埋伏。不是自己人,則誰也無法比丁德興先一步見到朱總管。但淮安軍自己的眾文武,則一律優先。

丁德興聽得出其中貓膩,卻不得繼續不忍氣吞聲。點了點頭,無可奈何地回應,“也好,那丁某就有勞這位兄弟了!”

“丁將軍您左邊請。趙虎頭,你帶丁將軍去廂房飲茶!”沒想到丁德興如此好脾氣,俞通海只好硬著頭皮,安排專人引對方去廂房休息。

眾親兵也聽袍澤們說起過當天早晨在靈堂裏受到的冷遇,對貿然來訪的丁德興,一百二十個不待見。皺著眉頭將其引到廂房中最背淩亂的一間屋子內,端上一壺根本沒燒開的茶湯,兩碟子又幹又硬點心,立刻轉頭而去。唯恐躲得慢了,沾上一身酸臭氣。

丁德興見了,心中愈發覺得淒涼。趙君用等人鼠目寸光,大總管屍骨未寒,就想著搶班奪權。朱重八麾下又盡是些驕兵悍將,眼空四海,將慕名來投者拒於門外。這東路紅巾,莫非真的就要徹底沒落了麽?大總管啊,大總管,你怎麽走得如此匆忙?

正借著一壺涼茶澆愁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串尖利的銅哨子聲。“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卻整齊,刺激得人頭發發麻,有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頂門。

緊跟著,有一營外出訓練的士兵,在一名宣節校尉的指揮下,伴著銅哨子的節奏,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回來。一個個挺胸拔背,潮紅色的面孔上灑滿了陽光。

“這朱總管,的確煉得一手好兵!”丁德興是個行家,目光立刻就被這一營的士兵吸引了過去。與他麾下的宿州精銳比起來,門外這群淮安將士在身材上,還稍顯單薄。但行進間所透出來的氣勢,卻遠在宿州精銳之上。特別是每個人的眼神,都亮得如清晨時的啟明星一般。沒有任何畏懼,也看不到任何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