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祭(二)

這一夜,注定很多人輾轉寤寐。

第二天一大早,朱重九的親兵團長徐洪三帶著五十余名近衛,用一口連夜趕制出來的金絲楠木棺材將芝麻李裝殮了起來。擡到淮安城內唯一的一所明教寺院的偏殿內,按教中規矩停屍七日,以供明教高人和弟子們誦經超度。

剛剛入秋沒多久,天氣還非常炎熱。因此徐洪三特地派人從火藥作坊裏推來了冰塊和木盆,將偌大的偏殿內弄得如冰窟窿般涼爽。

盡管如此,趙君用等人對於朱重九沒有親自前來給芝麻李守靈,依舊非常憤怒。待徐洪三帶著近衛們前腳一走,後腳立刻就將彭大拉到一盆冰塊旁,小聲嘀咕道:“你昨天不是說要親自去找少帥麽?怎麽還沒動身?不用再跟朱兄弟打招呼了,你看他忙得連面兒都顧不上露一個,哪有功夫管你私底下去幹什麽!”

“你以為我想等他啊?!”彭大不光個頭大,脾氣大,嗓門也大。立刻豎起眼睛,甕聲甕氣地嚷嚷,“我昨天去碼頭上找船,管水師的那個姓常的混賬,居然說,居然說民船早就都派光了。如果想要調用戰船的話,除了朱屠戶的手令之外,誰的話他都不會聽。”

“你沒跟他說是去找少帥麽?”趙君用皺了皺眉頭,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

“怎麽可能沒說!”彭大一拳砸在寺廟柱子上,把殿梁震得瑟瑟土落。“但是也得管用才行!姓常的只肯買朱屠戶一個人的賬。任我跟癩子兩人磨破了嘴皮子,卻是連條舢板也不肯給!”

“該死!”趙君用低聲罵了一句,梗著脖子做義憤填膺狀。“老彭你別急,等會兒我跟你一起去的淮安軍的議事堂去堵他。我就不信了,李大哥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敢連少帥的死活都不管。”

“我才不去呢,好像我要求他一般!”彭大氣堵著胸口,撇著嘴回應,“俺老彭今天就在大總管的靈堂裏等著他。當著大總管的面兒問一問,他到底給不給派船。”

“他不會來吧!畢竟他是一軍主帥,要管著十幾萬人呢!”趙君用迅速朝周圍看了看,聲音好像在不經意間轉高。

“他能有什麽鳥事?!”不光是彭大,其他幾個蕭縣時就追隨芝麻李的老人,也氣得兩眼冒火。“韃子的戰船,早就被他給轟幹凈了。哪還有力氣過河!他分明是故意不想露面兒,虧得大總管還把衣缽傳給他!”

“他今天要是敢不來,老子,老子就帶兵去抓他!”潘癩子剛好鐵青著臉進門兒,聽了眾人的話,立刻張牙舞爪地說道。

“對,去抓他。把他揪出來,問問到底是什麽意思?大總管昨天剛剛咽氣,他今天就敢壞了心腸!”

眾人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被潘癩子的話一激,立刻露胳膊挽袖子,發誓要跟朱屠戶分個是非曲直。

“要去就趕緊去,誰不去,就是他孬種王八蛋!”正叫嚷地得熱鬧間,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斷喝。“要是沒哪個膽子,就別在這裏充大頭蒜。這裏是靈堂,不是他奶奶的戲園子。”

眾人聞聽,立刻將憤怒地眼睛轉向了說話者。只見芝麻李的親兵統領丁德興手按著刀柄,毫無畏懼地跟大夥對視,黑鍋底般的面孔上寫滿了不屑。

“黑丁,你什麽意思。大總管屍骨未寒,你就打算改換門庭了麽?”眾人被他看得心虛,跳著腳,大聲指責。

“你們還知道大總管屍骨未寒?!”被喚作黑丁的親兵統領丁德興橫了眾人幾眼,繼續撇嘴冷笑,“昨天是哪個當著大總管的面兒,答應今後唯朱總管馬首是瞻的?大總管剛剛閉上眼睛,你們就想把說出來的話吃回去,就不怕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半夜去找你?!要是你們有本事頂住外邊那三十萬大軍也罷,都成了喪家之犬了,不想著怎麽協助朱總管對抗蒙古人,反倒比賽從他背後下刀子。真的把朱總管放翻了,讓脫脫打過來,你們誰能保證自己落到個好下場?”

“你,你……”眾人被罵的面如土色,擡起手,指著丁德興的鼻子,結結巴巴地反駁,“我,我們只是,只是看不慣,看不慣姓朱的涼薄。誰,誰想從他背後下刀子了?!”

“他涼薄?他要是涼薄,當初就不用冒著被火炮轟死的危險,去芒碭山救咱們!”丁德興一巴掌將伸到眼前的手指拍開,繼續大聲唾罵,“只要裝作找不到人,用不了三天,咱們就得餓得連兵器都舉不起來。屆時,王保保一刀一個,殺個幹凈。倒也省得現在來淮安城裏頭浪費別人的糧食!”

“你,你,你……”眾人被他說不出話,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氣。

雖然不服朱重九接了芝麻李的衣缽,可誰也無法否認,在場所有人的性命,都是人家朱總管救回來的。如果朱屠戶當初真的包藏禍心的話,完全可以借助王保保的手,將他們全部剪除。然後再打出給芝麻李報仇的旗號收復失地。什麽徐州、宿州、蒙城,全都順理成章的被淮安軍收入囊中,比現在從芝麻李手中接過印信輕松得多。至少,一群死人沒法站在這裏吱吱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