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零章 卻為誰家守土(下)

張浚聽說種彥崧已入潼關,吃驚不小,忙領本部兵馬南下,與種彥崧在渭河隔水對峙。

鄧肅對種彥崧道:“張浚兵多,我軍兵少,且雙方都是漢家子弟,兵將不願自相殘殺,不如營壘勿戰,而傳檄文擾其軍心,以待北邊劉锜將軍消息。若劉將軍兵勢順利,我們便可和他南北夾擊張浚;若劉將軍兵勢不利,我們便以輕兵徑襲長安,轉戰全陜各地,使張浚無力威脅河東。”

種彥崧稱是。這輿論宣傳本是漢部的拿手好戲,此時林翼雖然失陷,但漢部留在陜西的密子系統未失。鄧肅接掌過來,發出指令,將趙構如何背盟偷襲漢部之後、齊魯軍團十幾萬將士如何在燕雲慘死、張浚如何欺騙全陜軍民等事散步出去。楊應麒一手打造的這套宣傳系統,在這時時代極為先進,便是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何況趙構、張浚在此事上本來就理虧!所以不出旬日之間,渭河上下無不忿忿,甚至張浚手下的兵將也都盼著種彥崧打勝仗。

張浚陣於渭河北岸,眼見種彥崧兵馬雖少,但在渭南的布置全無半點破綻,因此不敢小覷了他,一開始用兵顯得十分謹慎,但漢部的輿論幹擾起了效果以後,渭北群言洶洶,一些兵將甚至側目以視其主帥,每日都有逃兵悄悄渡河歸附種彥崧,張浚殺之不止,憂懼異常,便要引兵強攻。

鄜延路經略安撫郭浩勸道:“種彥崧正得人心,且此事我等本理虧,便是戰勝,不足為榮。聽說金兵已犯太原,曹廣弼正與金人接戰,勝負未料。若我軍破了種彥崧,擾了太原軍心以致河東淪喪,我等反成罪人。依浩所見,不如移書與種彥崧議和,請他退出潼關,我等以陜西兵糧接濟河東,與曹廣弼東西呼應共保秦晉,庶幾可贖前愆。”

張浚睨了他一眼道:“郭經略如此為種彥崧說話,可是要報種少保知遇之恩麽?”

原來郭浩以前曾隸屬於種師道麾下,多得種師道提攜,又曾被種師中辟為參謀,和種家淵源極深。但郭浩方才那幾句話,實際上卻是為張浚打算,誰知反得了這樣一番搶白,登時臉頰一陣抽動,勉強幹笑道:“宣撫這是什麽話!若宣撫以為兵將曾得種少保恩惠者便可疑,恐陜西無一人可用!”

張浚默然,既未責罰郭浩,亦未聽從其建議。郭浩出了大帳後心道:“張德遠本有才略,但見近來所作所為常常進退失據,莫非是天蒙其眼麽?”卻不知張浚之所以心亂,實因他內心深處也不贊成趙構襲漢自保的私心,然而卻又不得不奉旨行事,一個人意願與行動相違,決斷起大事來便難免疑神疑鬼,猶豫不定。

郭浩且思且走,忽聽一人道:“郭充道今天怎麽跑到這裏溜達來了?”

郭浩回過神來,一擡頭,這才發現自己走到了營西劉錫帳前。原來劉錫因為乃弟劉锜之嫌疑,被張浚軟禁在此。只是劉錫畢竟是西北大將,在本地極有勢力,張浚以一個外來之帥臣,功業威望未建,在沒有明確罪證的情況下也不好太為難他,只是將他軟禁在此,未得允許,不許出帳一步。

這日劉錫正搬了張椅子,坐在帳門內側曬太陽,忽見郭浩滿懷心事走到附近,所以出口叫住了他。

郭浩看見劉錫,心念一動,望了守門的兩個士兵一眼,問道:“你們是哪裏人?”

那兩個士兵對望一眼,其中一個道:“小人於達,富平人,這個叫劉勇,武功人。”

郭浩又問:“認得我是誰麽?”

於達忙道:“郭經略威名遠震,守原州以兩百人驚退女真大軍,守鄜延夏人不敢來犯,乃是咱們陜西的大英雄。小人曾望見過郭經略一眼,便已終生難忘。”

郭浩微微一笑道:“好。你認得我最好。我想進賬和劉大人聊聊,你們不會攔我吧?”

那兩個士兵對望一眼,於達道:“張大帥只是命我們不得讓劉大人出帳門一步,其它事情,我二人不敢過問。”

郭浩笑道:“識做!”看看左右無人,便進帳來,到帳篷深處,與劉錫密語。

劉錫聽了近日之軍情,低聲冷笑道:“趙官家倒行逆施,張宣撫欺我全陜,我便不是劉锜的兄長,也不能再為他做事!充道,如今他可是連你也疑起來了,你再幫他,還能有什麽意思!”

郭浩沉吟道:“你待如何?”

劉錫道:“我寧可匹馬前往太原,便戰死在太原城下,也不枉了這一身熱血,不愧我父威名。”

郭浩道:“單騎赴死,於國家何益?”

劉錫聽了這話,將聲音再壓低兩分,湊到郭浩耳邊道:“充道可是有意奪張浚之兵權?”

郭浩也將聲音放得更低,說道:“吳氏兄弟保張浚之意甚堅,此事恐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