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章 何謂善守之帥(上)

郭浩到了鄜州,以經略身份召集父老問民情,這段時間來劉锜在延安、綏德公買公賣,一邊鞏固與西夏接壤的邊防,一邊剿滅和金人、夏人有勾結嫌疑的山賊,延安、綏德為之大安,本地軍民都道劉將軍到陜北是幫國家守土來著,所以郭浩來到後鄜州父老都勸郭浩莫與劉锜為敵。郭浩心道:“民心如此,不可違也。”又到洛川涇原軍大營中與曲端相見,問曲端為何遲遲不進兵。

曲端忿然道:“進兵?怎麽進兵?我到洛川時,夏人聽說河東軍入陜,正要趁機來撿便宜,其中一部竟突入大裏河南岸,劉锜一聽就帶兵去打夏人,把背部都賣了給我,可你說我能進兵麽?那不成了與夏人裏應外合了?我當時要是進兵,這鄜延、綏德的父老還能容我?全軍上下非嘩變不可。如今劉锜雖已將夏人趕出去了,但他在延安府南境竟不設防,任我哨騎進出,我的人過去他非但不留難,還沿途準備了茶水飯點招待,還說什麽‘我劉锜只打胡人,不打漢人,曲端要來就讓他來好了,我不和他打,他若一定要打,我伸長脖子讓他殺便是。’我的人聽了個個痛哭流涕,如今我的侯騎是過了甘泉就不想回來,兩軍的兵油子在邊境見面都是稱兄道弟,竟全然不分敵我了——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哼!其實我哪裏不知道?只是裝糊塗罷了,要不然軍法處置起來,這洛川不知得掉多少人頭!郭經略,我手下這幫兒郎,遇到金人那是決不手軟,但你要他們去打劉锜,打李永奇,恐怕他們下不了手!”

郭浩道:“難處自然是有難處的,但你不進兵,如何向張宣撫交代?”

曲端低頭片刻,說道:“這陜北的人心如今已經不在我處了,劉锜表面全不設防,但我料他其實是外松內緊,我軍若是輕進,非但得不了便宜,反而要激起公憤。如今我只能答應張宣撫保住鄜州,保證不會讓劉锜南下一步。至於取陜北,那我是無論如何做不到了。”

郭浩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怕了劉锜!”

曲端瞠目怒道:“郭經略,你也是帶過兵的,難道就不知道打仗靠的是什麽?將士無心拼命,這仗還怎麽打?”

郭浩道:“你跟我說有什麽用處?該與張宣撫說去!”

曲端哼了一聲道:“好!我就去見見張宣撫!若他覺得劉锜好打,讓他來打!”

郭浩點頭道:“曲將軍真是忠勇雙全,可惜,可惜。”

曲端見他忽然改了語調,奇道:“可惜什麽?”

郭浩道:“可惜你一入同州,那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曲端聽得背脊發寒,忙道:“郭經略,這話可得說明白了!”

郭浩道:“明人不說暗話!曲將軍,李永奇的兒子李世輔到洛川來找過你,是吧?”

曲端本來端坐虎皮椅上,聽了這話忍不住站起來道:“你怎麽知道?”隨即想起自己這句話大大不對頭,忙說道:“李世輔是來過,可我並不曾答應他什麽!”

郭浩嘿了一聲道:“你不曾答應過他什麽,為何給張宣撫的戰報、書信之中半句不提此事?”

曲端額頭冷汗滲出,垂首才道:“這種瓜田李下的事情,我本打算當他沒發生過……”驀地擡頭道:“郭兄,你我一場交情,這事可得幫我分說明白了!我確實沒答應李永奇什麽!”

郭浩搖頭道:“分說得明白,我就不用來了。曲兄,你可知道這次的消息,是誰先得到的?”

曲端問:“是張宣撫派人監視我麽?”

“不是。”郭浩道:“是王庶。”

曲端呆了半晌,隨即怒吼道:“這個腐儒!這個奸賊!”他既知此事乃由王庶從中作梗,便不再存幻想,眼中精光閃爍,說道:“郭經略,事已如此,你待如何處置我?”

曲端乃是一個頗有軍閥氣質的人,當年作王庶部下時,尚敢以武力將之脅禁,差點殺了他,郭浩如何不知他為人,見他如此,便知只要一個應對不慎,對方馬上就會動手。曲端號令極嚴,至其軍中,將士知有曲端,不知有天子。郭浩亦不猶豫,袖出張浚的簽押號令給曲端道:“張宣撫命令在此,卻請曲將軍教我如何應對!”

曲端接過,看得明了,知道張浚果然有動他的意思,登時眉毛倒豎道:“張浚!白面書生,果然只知誤國家大事!”當場將文書撕了,拔出刀來對郭浩道:“郭經略,今日之事,非我有心叛宋,乃是大宋容我不得!我曲端一生磊落,只願到邊疆上抗擊金人、夏人,不願在這鄜延邊境上和劉锜自相殘殺!”將刀往案上一插,說道:“若郭經略也覺得曲端有罪,便以此刀取了曲端的頭顱去張浚帳前領賞!”說著盯緊了郭浩,看他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