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歸心

“老爺就在裏面,羅大人請進。”

老家人把羅克敵引到了曖棚前面,止步說道。

前面是個暖棚,斜檐的一溜棚子,黃泥糊的墻,頂上鋪著厚厚的稻草,在房頂上開了幾扇小窗,既為透氣,也為了陽光照入。這實際上是個花房,大戶人家侍弄花草的地方,北方秋冬寒冷,大戶人家都建有這樣的暖房。

見客在這種地方,本來是不大合適的,不過曹彬名義上還是羅克敵的上官,而且資歷、威望遠在其上,在這個地方接見晚輩和下屬也沒什麽不妥當的。

曖棚中有一股泥土和腐草的氣息,一溜的長棚,中間還是隔開了的,或許後面幾間曖棚還種著些新鮮的菜蔬。羅克敵輕輕步入花房,就見一個身穿短褂、頭系方巾的老者正俯身在花叢中擺弄著一盆盆綻放的鮮花。棚中的花草以菊花居多,倒也正是應季的時候,菊花的品種很多,這一叢白如沃雪,那一叢燦若黃金,有的攢密如天上繁星,有的花綻如絲,隱隱的,便有一股幽香撲來。

羅克敵站住,看著那位正侍弄著一叢“江東二喬”的曹大將軍,眼下任誰看了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漢,如果不識得他的人,或許會把他當成了曹府的花農,哪裏還有一點手握千軍萬軍,睥睨天下征戰四方的將軍氣概。他的神情恬淡,頗有點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

可是,國家危難,社稷江山危在旦夕,曹彬雖已不再視事,羅克敵卻不相信他對天下形勢一無所知,他真的做得到如此淡然?

“卑職羅克敵,參見樞密大人。”羅克敵深吸一口氣,上前叉手施禮。

那一身布袍,神態悠然的老者扭頭看了他一眼,仍然侍弄著花草,呵呵笑道:“原來是羅院事,老朽賦閑在家久矣,諸多友好同僚都很少走動了,今日羅大人怎麽有暇登門啊?”

羅克敵俊臉一熱,趙光義清洗前朝老臣的心意十分明顯,曹彬失勢,文武百官自然避之大吉,羅克敵與他一向沒有什麽交情,這時候自然也沒有犯險親近的可能,說起來,這位直屬上司的府門,他還真是頭一回來。

眼下羅克敵也顧不及那麽多了,開門見山地道:“樞密大人,國家危難,已至旦夕傾覆的險境,樞密大人國之重臣,豈可置身事外,若果國家有難,玉石俱焚,何只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恐怕大人您也……,卑職此來,是想求教於大人,如今情勢,該當如何是好,還請樞密大人指點。”

曹彬手上頓了一頓,輕輕嘆了口氣,頭不擡眼不睜地道:“羅院事,如今岐王發難於關中,朝廷地方,各懷異心,士子庶,惶惶不可終日,又有幾大商賈鬥法,弄得國家元氣大傷,這還罷了,如今西夏陳兵潼關,北遼虎視三關,而今上的情形……,你該比老夫更清楚,試問如此情形,漫說老夫一介武夫,就算是周公伊尹、管仲蕭何,乃至諸葛武侯復生,這樣破爛不堪的局面,又如何收拾?”

羅克敵道:“難道如今,唯有坐以待斃了麽?”

曹彬慢吞吞地道:“除非……速平內亂,重整人心,才能北拒強敵於外,重安中原天下。”

羅克敵笑的有點發苦:“樞密大人,平息內亂談何容易,眼前之亂,可不僅僅是關中興兵,就只一個關中興兵,也非旦夕可平,何況,北朝陣兵三關,咄咄逼人,又豈容我們從容收拾山河?”

曹彬嘿了一聲道:“武夫就是武夫,難道只能用打的麽?”

羅克敵神色一動,急忙問道:“樞密大人有何高見?”

曹彬閉口不言,羅克敵忙道:“出得大人之口,入得卑職之耳,卑職與大人只是私下參詳,離開這間花房,便全做不得數了,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曹彬慢吞吞地道:“當今之計,唯有……迎岐王,廢今上,方能重整人心,收拾山河。”

羅克敵臉色大變:“今上無逆天之過,臣下豈能輕言廢黜,這與叛逆何異?”

曹彬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岐王的《討趙炅令》所言七大罪,第一條就是弑君,又有先皇後血書為證,你信是不信?”

羅克敵默然不語,顯然是相信了的。曹彬又道:“既然如此,今上便是得位不正,還國與岐王,難道不合大義嗎?”

羅克敵沉聲道:“朝中有張洎、宋琪、程羽、賈琰等把持朝政,皆先帝心腹之臣,君王廢立,豈是等閑,一個不慎,這江山頃刻大亂,北朝趁勢南下,整個中原但盡落胡虜之手。”

曹彬緩緩擡起頭來,輕蔑地一笑:“可軍權,不在他們手中。”

“邊關大將李繼隆,手握重兵,鎮守邊關,他乃當今國舅。”

“當今聖上卻不是他的親外甥,何況大義當前,何去何從,他若不蠢也當有所選擇。廢立之舉,老夫也知道何等重大,可是眼下形勢,已非今上可以收拾,不行廢立,內亂不息,不還國於先帝之子,民心士氣難復,這樣局面,根本沒得收拾。李繼隆若識大體,知大義,則可共攘義舉,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