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余浪生波

唐家三少指點江山,躊躇滿志的時候,汴河幫總舵把子薛良的書房之中卻是一片靜謐。

昔日霸州丁家的一個小小下人臊豬兒,如今已是汴河上四萬多靠水吃飯的英雄豪傑的總舵把子,淩駕於其他三大幫派之上,位高權重,神形氣質較諸當年已是大有不同。

他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兄弟楊浩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所有經歷,他都一清二楚。浩子去了河西,官拜河西隴右大元帥;浩子打敗了李光睿,接收了定難五州;浩子西征玉門,淪喪兩百多年的漢人江山重新拿了回來……,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浩子飛黃騰達之後,從來沒有找過他,不管是還掛著名義上的宋國臣子身份時候,亦或是自立稱帝之後,也沒有讓人給他捎過一封書信,但他心底從無怨尤。一塊兒長大的兄弟,相依為命的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了解楊浩,正如了解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不來找他,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有自己的生活,他已經有了家,他的家在汴梁,在這條供給東京百萬生靈吃穿用度的汴河上。他有了嶽父嶽母,有了一位嬌妻,現在還當了爹爹,做了汴河幫的總舵把子。他的家在這,他的事業在這!

而他的兄弟卻已成了官家的敵人,所以他才不和自己取得任何聯系,他怕暴露了兩人之間的身份,給自己帶來什麽不利。所以,除非萬不得已,除非迫不得已,他絕不會尚在於朝廷敵對期間來找自己。

把玩著手中那截黃楊木,撫摩著溫潤的木料,他感覺得出來,當年自己做的這柄小刀,浩子一直揣在身上,而且經常把玩,所以現在撫磨上去才有這樣的效果,薛良的眼神不禁變得溫暖起來。

當初那個憨厚老實的小夥子,經過幾年的磨礪,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都已頗具威嚴了,能鎮得住汴河幫數成兄弟,交遊官府權貴、與其他幫派老奸巨猾的頭領們勾心鬥角,又豈能沒有幾分城府,有城府的人自然就會有一種凝重如山的氣蘊。只有在他兄弟面前,他才能完全卸下偽裝,還原成當年那個臊豬兒。

“這柄刀,是他交給我的。他說,不到最後一步,不要來打擾你。現在,前路已絕,我雖然順利回到了開封,可是一日兩日還可以,時日稍久,行跡必然暴露,我只能求助於薛大哥,把我們藏起來,或者運出去。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頭裏,這個女孩兒,是永慶公主……”

“為什麽要告訴我她的身份?你們別找一個理由,不是更妥當?”

“這是他交待我的。薛大哥有家有業,一旦出手相助,所冒的就是抄家滅族之險,所以他告訴我,對薛大哥不得有絲毫隱瞞,如果薛大哥無能為力,我也能完全理解,我們馬上就走。”

薛良長長地籲了口氣,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鼻端飄來一陣幽幽的香氣,一只柔荑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薛良握住了那只溫潤的手,輕輕摩挲著。

“大良。”

“袖兒,對不起。”

“兩夫妻,有什麽對不起的?”

薛良輕輕轉身,一攬張懷袖的纖腰,袖兒溫順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我現在不是孤家寡人,我有你,還有孩子。我幫了兄弟,便把你和孩子拖入了險地……”

袖兒輕聲笑了,雙臂溫柔地環住了他的脖子:“可是你不幫他,就不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你是我的丈夫,誰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人前人後都能直起腰來做人的好漢?”

“袖兒……”

“再說,你不幫他,心中一定不安,一輩子都不會快活,我不喜歡看見你臉上失去笑容。”

“袖兒!”薛良感動地抱緊了她。

張懷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就像抱著自己的孩子,柔聲道:“船,我已經吩咐人備好了,是運送最隱秘貨物的那條船——天海號,瞞天過海,討個吉利。河道衙門,也已派了人去打點……”

“這一回,偷運挾帶的可不是貨物,而是堂堂公主,事情太過重要,我應該親自去衙門打點……”

“傻瓜,就因如此,你才去不得。現如今,整個東京城草木皆兵,沒有哪個官員敢徇私枉法,一旦你親自出面,反而會惹人更加注意。就當成一次尋常出船,反而更易過關。”

“嗯,是我莽撞了,還是娘子想得周到。”

“一同出發的共計一百六十條船,天海號上挾帶私貨的底艙下面我特意放了些貴重貨物,這樣一旦被人查緝出來有挾帶,就更加安全了。公主和折姑娘藏在上面,我會親自帶她們上船,萬無一失的。”

在貨船底艙下面,另外建造一層暗艙挾帶私貨,這一點開封府和河道衙門許多經驗豐富的巡檢差役都知道,只不過能不能找出來就要各顯神通了,而天海號上的暗艙中卻另有機關,在暗倉和上層甲板之間,利用船體內部形成的視覺差,建造有可以藏人的一層夾壁,一旦有人發現了暗艙,只會注意到暗艙中的貨物,等他下到艙裏去檢查或者搬運貨物時,就絕不會想到就在他的頭頂,窄窄一層夾壁中,居然另有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