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出師表

永慶公主冷笑一聲,起身說道:“部屬所為便能證明是已離職赴任的楊浩授意?不嫌有些牽強?難道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是出自爹爹的手筆麽?”

永慶公主一句話,趙匡胤的臉登時由關公變成了包公,永慶公主還不罷休,尖牙俐口繼續說道:“一家人好端端的過年,爹爹一腳便踢得全家人不痛快,好本事啊,你何不取出盤龍棍來耍耍威風?”

趙匡胤氣得額頭青筋如蚯蚓般賁起,一條條突突亂跳,眼看就要從包公變成瘋瘋癲癲的濟公。皇後宋氏一見大驚,生怕官家氣怒之下不知輕重打傷了公主,連忙喝道:“永慶,你怎麽這樣同自家爹爹說話,還不快向爹爹賠罪?”

永慶公主哼了一聲,倔強地扭過頭去,就是不肯賠罪。眼見趙匡胤氣喘如牛,皇後宋氏急忙向皇帝告一聲罪,上前拉住永慶便走。趙德昭、趙德芳兩位皇子如今一個二十一歲、一個十二歲,俱是恭良溫順的少年,遠不及永慶潑辣,一見皇後娘娘扯了公主離開,二人忙也退了出去。

趙匡胤像一頭暴怒的野獸,在殿中憤怒地踱來踱去,最後走到書案後坐下,一手據案,胸膛起伏,仔細想想,余怒不息,順手一揮又將桌上文房四寶盡皆揮落於地,駭得那小黃門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去撿東西。

“出去!滾出去!”

趙匡胤看看實在沒有東西可丟了,順手扯起屁股底下裹了黃綾的坐墊向那小黃門拋去,唬得那小黃門連滾帶爬退出了大殿,趙匡胤目欲噴火,渾身顫抖,他的確被女兒那一句質問刺激的暴怒不已,卻不知滿腔怒火該向誰人去發。

每個人都有他的逆鱗,真龍天子的逆鱗更加不可去觸,可是真的有人去碰了,他卻不知該向何人發泄這怒火,即便他是富有四海的一國之君,這時心中也只有一種無力和悲傷的感覺。

是的,普天下人,千夫所指,都說是他策劃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把那孤兒寡母趕下了台。他趙匡胤英雄一世,這卻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一個汙點。但是,他知道,那不是他幹的;趙普、高懷德、石守信一班人也知道,那不是他幹的;他的家人都知道,那不是他幹的。可那又如何,能辯與誰知道?他如今就坐在龍椅上,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趙匡胤頹然坐回椅上,無力地搖了搖頭。

其實下屬不經授意,擁立上官之舉早已有之。這種風氣要從唐玄宗末年安祿山造反之後說起了,那時候,大唐朝廷開始無力控制四方藩鎮,天下各路節度使尾大不掉,目無天子,把大唐江山搞了個烏煙瘴氣。

朝廷上,宦官們可以任意廢立李世民的子孫;地方上,藩鎮節度使們擁有自己的私人軍隊和國土,他們可以不服從朝廷的調遣,自立於一地,形成事實上的獨立王國。大唐天子儼然成了春秋末期的周天子,成了一個名義上的共主,成了各路節度使手中的一件道具。

每有節度使死去,大唐皇帝還是會派欽差中使到軍中巡視,但是新立的節度使,是不可能出自於天子的選擇,那些節度使的部屬們會推選一個能夠代表他們利益的新的節度使出來,大唐天子只能順水推舟,冊封一番以使他顯得比較“名正言順”而已。

於是,各路節度使的部下為了重新洗牌,對掌握的權力進行一番再分配,時常擅行廢立之權,往往殺一帥,立一帥,有同兒戲。曾經逼得大唐天子狼狽不堪的節度使們嘗到了他們自醞的苦酒,也成了他們手下手握重病的大將們手中的一枚棋子。

這種風氣延續下來,到了五代時期,就由大將廢立節度使變成了大將廢立皇帝,軍人們之所以喜歡擁立大將稱帝,是因為每擁立一個新皇帝,有功的將校們就會得到升遷,事成則大家升官發財;事敗,自有那被擁立的冤大頭全家扛黑鍋。這種升官途徑比戰場廝殺同強敵對抗風險小多了,他們自然樂此不疲。

在趙匡胤之前,並不想稱帝而被部下強行擁立的大有人在,這些人的經歷,完全可以作為趙匡胤並未策劃陳橋兵變的一個佐證。可是,傳播這謠言的,本就是對他不懷善意的,誰會提起影響謠言真實性的史實例子呢?

石敬瑭做河東節度使時,他的部下就在他率兵出征時突然嘩變,向他高呼萬歲,意欲擁他為帝,這些將校和後來擁立趙匡胤的將領手法就是如出一轍。石敬瑭當時大驚失色,急忙下令斬殺為首的三十多名將領、親兵以表示自己的忠誠。他後來的確是做了皇帝的,但是那時他縱有心自立,也因準備不足而在韜光養晦,這從他當時的反應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將士搞“皇袍加身”絕非出自他的授意。

再有後晉大將楊光遠率兵至滑州時,也有將校突然要擁立他為帝,老楊怒斥他們:“天子豈汝等販賣之物?”須發飛張,聲色俱厲,這才喝止了他們的蠢動。大將符彥饒在瓦橋關守戌時,亦有部將欲“擁立”老符。老符佯允,卻暗伏甲士將這些人盡數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