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漫長一日(一)(第2/2頁)

窗子一打開,內外四個內侍便行動起來,搭好腳凳,攙扶兩位老宰相從窗子裏出去,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兩件套頭連體鬥篷披到他們身上,將他們頭面身體都遮掩起來。

“兩位相公,請這邊走!”

窗外的一個小內侍壓低聲音說著,引著張柬之和崔玄暉匆匆離去。留在窗外的那個小內侍個子很高,他神色肅然地對室內的兩個小內侍吩咐道:“你們兩個回去,守在前堂,不可使人發現兩位相公已經離去!”

兩個小內侍答應一聲,掩好了窗子。那高個子內侍擡起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頭上的積雪因而簌簌而落,他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巴,便大步離去,看他模樣,正是高力士。

雪,無聲而落。

披著油布鬥篷的衛兵筆直地站在玄武門下。門洞下風向不定,雪花直往門洞裏鉆,撲得衛兵都眯起了眼睛。

馬橋“病愈”了,他握著刀柄,緊張地在門洞裏踱來踱去。時而踱進陰沉沉的門洞,那便連他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時而又踱出來,雪色映得他的臉色一片鐵青,那不是凍的,而是因為緊張。

時至此刻,他還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遙想當年他只是一個渾渾噩噩度日的潑皮坊丁,連聽著鐘聲開坊門都是半睡不醒、眯著眼屎,就是這個小小屁民,今天竟然可以擔任這樣重要的使命,參與決定國運的兵諫。

遠處,迷蒙的大雪中,一輛輕車馳來,一看官幡是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馬橋目芒一縮,他等的車子終於來了,馬橋立即揮手道:“開門,放行!”

事關重大,兵諫的事情現在只有他這個郎將知道,手下的官兵還都茫然不知,所以馬橋格外緊張,以致聲音都有些變了調。好在士兵們並沒有起疑,一聽將軍吩咐,馬上就有衛兵趕上去,擡下門閂,拉開沉重的宮門。

這時候,左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披著鬥篷,帶著幾名衛兵,循著宮墻慢悠悠地踱到了玄武門城樓上,一眼看見城下馳來的輕車,武攸宜不禁驚咦了一聲,雖說這是北宮門,可是有資格在宮裏馳車的人實屬罕見,武攸宜心生疑慮,因在城上大雪茫茫,他又因年老目力有限,便想下城一查。

“叫他們停一下!”

武攸宜指著城下對侍衛吩咐一聲,舉步就要下城。

“大將軍!武大將軍!”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武攸宜扭頭一看,就見千騎忠武將軍楊帆從城門樓裏快步跑出來。

“哈哈哈,大將軍,這麽辛苦,還在巡城啊。”

武攸宜指了指城下,問道:“那是誰的車子?”

楊帆向城下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道:“哦!那是李多祚大將軍的車駕。”

武攸宜哼了一聲,道:“這老匹夫,好大的派頭,怎麽乘起車來了?”

唐時規矩,文臣武將都是騎馬,只有極少數年紀實在太大行動不便的人才乘車或步輦上朝,比如張柬之。

楊帆笑道:“李大將軍當年征戰西北,趴冰臥雪的,得了一雙老寒腿,冬季裏腿病發作,吃不消啊。對了,大將軍,方才金吾衛武大將軍派人送信來,請大將軍您過去一趟呢,末將正要使人去尋找大將軍,這就恰巧遇到了。”

這裏說著話,因為武攸宜對城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那本想下城喝令停車的侍衛也站住了,城門大開,那輛車子出城,沿著空曠的北城甬道揚長而去,雪地上只留下兩道深深長長的車轍。

武攸宜聽了楊帆的話不由眉頭一皺,心道:“武懿宗找我做什麽?”

武攸宜和武懿宗兩個人都是王爺,而且都是統兵一方的大將軍,武攸宜對武懿宗有事情卻不主動登門拜訪,反而大剌剌地遣人送信的舉動頗為不滿,不過他性情遠不及武懿宗跋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蹙眉一想,還是決定走上一趟。

武攸宜吩咐手下去把馬匹牽來,等了大約兩刻鐘,侍衛從馬房把馬牽了來,武攸宜便帶著一群親兵侍衛下了城,翻身上馬,亦自出宮而去。楊帆站在城上,向城下一望,馬橋恰從城下擡起頭來,二人目光一碰,大雪茫茫中銳利如劍。

楊帆向馬橋點點頭,返身走向城墻的另一邊,墻外白茫茫的禦道上,就見武攸宜率著一群侍衛正飛馳而去。

楊帆站在城頭一動不動,片刻工夫,他的頭肩身上便蒙了厚厚一層白雪,仿佛一個雪人,而他卻依舊沒動,似乎他並不是在目送武攸宜離開,而是在等著什麽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