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漫長一日(一)

新的一年到了,這一年,已經被喜歡改年號的武則天提前定好了一個年號:神龍。

這個年號,是武則天在病榻上想出並於病榻上決定的,武則天一直執著地相信改名可以改運,或許她是想藉由這個新的年號,改善她的身體狀況,讓她依舊如神龍一般夭矯而起,翺翔於九天之上。

可是,她的身體並未因此改善,禦醫在診治過她的身體之後,堅決反對她參加一系列的新年慶典,二張在向禦醫充分了解後,也不得不加入勸解的行列。執拗的武則天只好向她的兩個小情郎讓步,放棄了參加新年慶典的機會。

趁著武則天還算清醒的時候,一直沒有商量出一個好對策的二張也曾拐彎抹角地向武則天問計,表達了他們深深的憂慮,但是武則天對此不以為然,她堅信她的身體會好起來,她並不覺得自己已病入膏肓。

同時,武則天對她一手設計的武氏掌兵、李氏主政的武周帝國的未來格局非常自信,她不相信武李兩家會聯合起來反對她,只要武李兩家不能聯合,她一手設計的政體就是絕對平穩的,武李兩族互相牽制著,又怎麽可能有人會對二張不利呢?

可是,人事難期,人心難測,她的縝密安排和防範,隨著她的老去和她對二張過度的縱容,已是漏洞百出不堪一擊,看似絕不可能聯合的武李兩家,因為二張的異軍突起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平衡,已經聯起手來準備圖謀她這位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武則天迫於身體狀況,沒有參加大量的慶典活動,可是百官於大年初一朝覲天子的典禮她卻不想取消,她也不想避不出席。她清楚,這麽久不上朝,百官早已人心浮動,如果連這麽重要的典禮她都不參加,她對朝廷的掌控力將進一步萎縮。

可是,幾乎長達一天的參拜,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便只是坐在禦座上一言不發,也是難以支撐下來的,於是武則天經過再三斟酌,將全部在京文武官員及皇親國戚、功臣權貴的參拜改為五品以上,之後又改為三品以上。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堅持到官員朝拜已畢,就虛汗淋漓地被迫退回寢宮休息,如此一來,她接受百官朝覲根本沒有達到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百官對皇帝的身體狀況愈加擔心,討論皇帝身後事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話題。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被無數人關注、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武則天又做了兩件事,引起了正積極籌劃的張柬之等人警惕,促使他們決定立即發動兵諫。

不知是因為一個皇帝在病危之際本能的反應,還是武則天真的發覺了什麽,過了正月十五,武則天忽然下旨命千牛衛參與宮城值守,因新年期間調動不便,經張柬之、崔玄暉等人再三勸諫,她才決定緩行至正月以後執行。

另外一件事是,她抱病接見了宰相楊再思,不知與他商議了些什麽,足足半日工夫,楊再思才從皇帝寢宮離開。

如今張昌宗是左千牛衛中郎將,可以名正言順地統率這支軍隊,而楊再思又一直阿諛二張,自認是二張門下,武則天這番舉動或許只是聽了二張的擔憂和告白,有意為他們增加一層保障,但對正密謀大事的武李兩黨來說,卻是心中凜凜。

於是,“只爭朝夕”的張柬之斷然決定,馬上實施兵諫。

可這馬上,也是需要各種準備的,所以他們從正月十六那天獲悉消息決定兵諫開始,又緊鑼密鼓地準備了五天,度日如年地苦熬了五天,這才開始正式實施。

……

正月二十二日,大雪。

正月裏,國事比較輕松,眾宰相們年紀都大了,所以輪流值夜於政事堂,這天是張柬之和崔玄暉兩位宰相輪值的日子。

午後,白雪茫茫,下得愈發大了。

張柬之走到廊下,看著滿園瓊瑤,舉起雙手抻了抻身子,張柬之正活動著身子,崔玄暉也從他的值房裏走出來,一見張柬之便笑道:“孟將兄,你好清閑啊。”

張柬之呵呵地笑了起來,道:“正月裏政務不忙,可這班還是要坐的,一上午也沒處理過什麽事兒,閑的這身老骨頭都癢啦。”

崔玄暉道:“孟將兄,何不下棋消磨時光呢?”

張柬之捋須一想,頷首道:“使得。”便大步走向崔玄暉的值房。

二人一進屋,守在堂上的兩個小太監便關了房門,引著他們繞過處理政務的正堂,拐進後面宰相休息的房間。兩人一路走去,臉上輕松的神情不知不覺便冷峻下來,再也看不到半點笑容。

四人在臥房中站定,崔玄暉向兩個小內侍打了個手勢,兩個小內侍便推開後窗,窗外也是大雪紛飛,正有兩個人站在雪中,頭上肩上蒙了厚厚一層雪,只從身上袍服顏色可以看出也是宮中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