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一章 涼風起天末(上)

不得不承認,經過十年的苦心積累,沈默已經織成了一張碩大的網絡。其實力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雖然都知道他很強了,但他暴露在外的只是冰山一角,你根本體會不到他真正的力量,所以總是被他無害的外表迷惑。

難道他一次次過關,都靠的是運氣嗎?顯然不是。就拿這次應付欽差來說,那邊王篆還沒出京城,沈默便已經得到了他和金太醫的全部資料,周密分析之後,找到了金學逑和崔延這條線。

通過詢問崔延,沈默知道此人的祖宅,被汝陽王朱睦槿占據,一直在打官司想要回來,雖然汝陽王也不算什麽大鳥,但也不是一個小小醫官能撼動的,金太醫為此事一直心情郁悶。

於是崔延給金學逑寫信,告訴他祖宅的事情,沈經略會幫他搞定,當然他前提是沈默得有機會回北京,說話才能管用。金學逑收到信,自然明白了題中之意。何況師生關系擺在那,便配合沈默一起,把王篆給糊弄過去了。

其實金學逑的醫術很好,一番仔細的望聞問切,便知道沈默的病是裝的,要是沈默不把他買通了,肯定難以過關;若是做得著了痕跡,也沒法瞞過精明的王篆。雖然看上去,沈默總是不費什麽力氣便能過關,其實他的功夫下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就是這個意思。

歸期一定,沈默反而不急了,他大約能感覺到,這次離開江南,恐怕數年之內不會再回來了,必須抓緊最後的時間,完成他那龐大的布置。

首先是布局官場。其實這些年下來,他的同年和學生,早就遍布東南六省,只是大都官位偏低,大多數同年剛熬到同知一級,或者在省裏擔任職務,只有極少數已經擔任知府之類的要職。但這就讓沈默無需大動幹戈,就可從容讓自己的人,占據東南的半壁江山。

他雖然沒有任命六品以上官員的權力,但他對東南六省的官員。有著絕對的調配權,只需將一些露臉的任務交給自己人,甚至只要沾點邊,就能搭上剿匪勝利的順風船,順理成章的加官進爵,且現任吏部尚書郭樸,是高拱的同鄉死黨,兩人正在謀求入閣,想團結一切力量跟徐階抗衡,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賣好給沈默的機會……郭樸雖然不認識沈默,但高拱深知他的厲害,認為用些許官位換得讓他兩不相幫,就算是賺到了。

所以沈默的安排幾乎無一落空,當然他的吃相斯文,只把重心放在沿海一帶,以及一些重要的沿江城市上,這夾雜在徐黨大規模的官員清洗中並不顯眼,而且他的人仍然無一擔任巡撫、甚至連布政使都沒有,所以並不顯山露水。

沈默沒有被沖昏頭腦,他知道自己的人普遍資歷尚淺,雖然去歲到今年是官員晉升的黃金時機。但拔得太快,無異於揠苗助長,沒有任何好處。所以還是按部就班地來,別小看只為他們縮短三年五年的工夫,將來就是無與倫比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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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治之外,工商業的布局更是緊鑼密鼓,雖然大明的工商業在蓬勃發展,但問題亦很嚴重。要說明的是,中國工商業發展的上個高峰——宋朝時期,官營經濟占據主導地位,民營只能是補充而已。但到了本朝,情況發生了變化,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私營工業占據了生產的絕大部分比例,官營工業基本上無法與之相比。

本朝整個社會呈現的景象是,民間的工業不斷壯大,而官營工業不斷萎縮。比如絲織業,官營的三大織造局,每年有十萬匹的造解任務,以供上用賞賜。其實負擔並不是很大,因為僅蘇州一地,每年就能生產過百萬匹的絲綢。但即使這樣,織造局也很難完成造解任務,有時甚至完成不到一半。與旺盛的民營織造能力,形成了懸殊的對比。

而且與人們日常認知相反的,官營的織造質量,也遠遠不如民營,以至於每每禦用之物,盡數委托民間,不敢自己動手。

再比如官營織染局,在成、弘以後,就逐漸衰落了,其規模不要說與蕪湖相比,就是比起江浙一帶的私營染織場,也是遠遠不如;還有制瓷業,民窯發展的非常快,容量也比官窯大的多,以青窯為例子,官窯每座燒盤碟器皿二百多件,而民間青窯每座可燒器皿千余件。景德鎮的民窯的窯身和每窯產量要比官窯大三四倍。

沈默做過統計,嘉靖四十三年,景德鎮的三千座窯中,官窯僅有百余座。崔、周、陳、吳四家民窯的產品暢銷中外,質量更是遠遠超過官窯。

甚至連歷朝歷代嚴格控制的采礦業,也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總的看來,明代的礦禁政策,並不是很嚴厲,除金銀外,很早就開放民營。官礦、官冶雖有起伏,但宣德以後,總是下降的趨勢,正德以後更是迅速衰落。以至大面積停閉。大約只有雲南等少數省份的官礦,仍然堅持運營,但也沒什麽大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