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遺表交代身後事,穩士氣忍疾夜巡營(第3/8頁)

諸葛亮自然知道魏延的用意,他當即道:“伯約,把三軍節符交給文長,由他暫調中軍,擊退敵軍!你則拱衛中軍,分部籌劃,俾得軍心穩定!”

姜維答應了一聲,取下掛在腰帶上的五寸長的金制節符,鄭重地交去魏延掌中。

魏延握著節符,手心裏燒灼起來,所有的慌張、惱恨、積郁都被燒了個幹凈,仿佛頃刻間獲得了不能阻遏的力量,一切的憂慮煩惱都變得無足輕重,他捏緊了節符,深深一伏,急急地走了出去。

姜維也一拜,急急出營去安穩被襲營擾亂的中軍。

諸葛亮本是撐著一口倔強的氣,此刻諸事交代完畢,只覺得頭暈,仿佛一座沉重的山從天而降,一頭就栽了下去,嚇得修遠撲去他身旁,小心地搖了一搖:“先生?”

諸葛亮在枕上轉過臉來,展開一個微弱而蒼白的笑:“沒事,不怕……”

兩聲斷續的安慰仿佛麻沸針,紮軟了修遠的一顆心。先生病弱如此,還在想著別人,修遠把臉埋低下去,眼淚掉在先生的肩膀上,冰涼冰涼的,不知是淚水涼,還是先生的身體在失去溫度。

諸葛亮擡起手指,輕輕拉了一下修遠衣袖:“扶我起來。”

修遠擡起淚水橫溢的臉,用手背狠狠擦了,小心地攙扶起諸葛亮,在他身後墊起四五個隱囊。他捂住諸葛亮的手,冰涼透骨,仿佛凍僵的竹枝,他用了些力氣,一點點用自己的掌心的溫度暖化那令人難受的冰冷,他擔憂地說:“要不要宣醫官?”

諸葛亮沉吟著:“嗯……”

營帳的簾幕掀開了,楊儀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滿臉掛了花,血和淚不分地淌下來,一面走一面哭:“丞相,嗚嗚,魏延、魏延……”

諸葛亮只覺眼前一片模糊,楊儀的臉像面糊糊似的和成一團,似乎是受了傷:“威公怎麽了?”

“魏延對我行兇,他想殺了我……”楊儀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到傷心處,卻是泣不成聲。

修遠聽得楊儀那刺耳的哭聲,厭煩得只想一棍子將他攆出去,他狠狠地瞪著楊儀,足尖一下又一下地鏟著地,便似要將這個吵擾的小人踢飛。

“哦,”諸葛亮安慰道,“威公受委屈了。”

楊儀聽得諸葛亮這句話,便似溺水時逮住了活命的浮木,一下子來了勁:“丞相,你要為我做主,魏延擅闖中軍,妄圖僭越違令,我為維護中軍威嚴,加以阻攔,他卻對我行兇。此人暴戾兇狠,實不可饒恕!”這番義正辭嚴的陳述,還伴之以誇張的肢體動作,淚還在瘋狂奔流,活似一只在氍毹台上跳火圈的大猴子。

修遠實在忍不住了,沖著楊儀大聲道:“楊長史,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你和魏將軍那點私怨,這軍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醜事都傳去盟國去了。我朝使臣出使東吳,吳主竟問起汝二人糾紛,丟不丟人!丞相現正病重,本該靜心休養,偏還要為你們的私怨勞心勞神,你們於心何忍!你們就消停些,整日依舊吵嚷不斷,身為朝廷重臣,還不如鄉間老婦懂規矩,你是要活活累垮丞相,才甘心麽?”

“修遠!”諸葛亮喝止,“哪容你多言?”

修遠忿忿不平地住了聲,可心裏是不甘的,口雖不言,眼睛還恨著。

楊儀被修遠這連珠炮似的責罵逼得無言以對,他看看諸葛亮衰弱慘白的樣子,連喘口氣也要耗費多時,也覺得有些內疚,磕巴著說:“啊,丞相,儀實在是情急,吵擾了丞相靜養,請丞相恕罪。”

諸葛亮溫和地笑笑:“無妨。”他瞧著楊儀臉上的傷,體恤地說,“威公,可速速去尋軍醫療傷。”

楊儀不敢再停留了,他起身一拜:“丞相,儀請告退。”他倉皇地背過身,依舊是扶著腿,一瘸一拐地溜了出去。

修遠瞧著楊儀的背影,怒火還沒消,啐了一口:“活該被打,我若是魏將軍,先給他來二十個大耳刮子,再抽五十馬鞭!”

諸葛亮微微笑著:“小子今日僭禮了,敢罵丞相長史,若是按律令,你可是要受刑。”

修遠戛然收住怒氣,他認真地說:“我知道,我是過分了,可先生病不能起,他們卻仍為私利生嫌,也太顢頇了。若因此違反律令,我甘願受刑!”

“話雖說得過度,”諸葛亮緩緩地挪著目光,一絲笑容在眸中漸漸泛開,“可罵得很痛快!”

修遠呆住,他看著諸葛亮臉上那久違的促狹笑容,忽地明白了,霎時的百感交集讓他說不出話來。

“下不為例。”諸葛亮說。

“還有下次?”修遠瞠大雙目,“那我就不是罵了,我揮刀劈他出去!”

諸葛亮笑出了聲,可便是笑也太費力氣,他沒奈何地把笑意緩去了,用那失了光澤的眼睛向修遠默默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