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掩陰事昏君戕無辜,暗諍諫賢相絕朝慶(第2/5頁)

“他把胡氏打了一頓,攆了出府,現在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大家都在猜,那個、那個,”黃皓惶恐地看了皇帝一眼,聲音像陰河的水,“那個和胡氏媾合的男人,是誰……”

劉禪一下子跳起來,劉琰不問皂白的一場大鬧,仿佛忽然燃燒起來的一把大火,不僅燒光了他最後的一點兒息事寧人的奢望,也把理智燒了個幹凈。

“陛下,該怎麽辦?”黃皓愁苦著一張臉。

“能怎麽辦?”劉禪咆哮著,一巴掌拍在水榭的柱子上,“這事絕不能說出去!”他像只走獸似的來回狂走,嘴裏反復地念著,“劉琰,你以為你是誰,敢逼朕!”

他死死攥著拳頭,一根根青筋在臉上暴開,他噴著憤怒的鼻息,瘋狂地喊叫道:“他必須死!”

這一聲怒喝猶如掃蕩天際的重雷,將頤養生命的春風沖得支離破碎,驚得水中的魚兒都藏進了水底。

五日後,成都府遣吏去車騎將軍府詢問毆妻之事,說是胡氏將他告了,劉琰大刺刺地在堂上一坐,理都不理決曹掾,答非所問地敷衍兩句。一眾幹瞪眼的署吏,眼睜睜地放任這個宗族貴胄拿大家當猴耍,竟還自顧自地去演練樂曲。

十日後,廷尉府親來查問,劉琰還是滿不在乎,卻沒有上次那般猖狂倨傲,稍微收整了狂悖之心,勉強能奉陪廷尉左監說些案情詳略,卻始終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二十日後,內廷傳下密旨,鎖拿劉琰入獄,口氣裏沒有一丁點的轉圜。虎賁隊沖入車騎將軍府邸,劉琰正在興高采烈地頌唱《魯靈光殿賦》,看見捉他的人來了,竟然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是走錯了門。

三十日後,有司議案結束,給劉琰定的罪行是:“卒非撾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十二個莫名其妙的判詞呈上有司的案牘,最後,判決了棄市之刑。

判處文書明發下去,朝臣都搖頭嘆息,這個罪定得太重了,可誰都知道這內裏藏著宮闈的隱私,只沒哪個人明說,諸人心照不宣,見面時也不言聲,至多在暗地裏悄聲議論兩句隱晦的話,又匆忙分開。對這個喜怒無常性情古怪的皇帝,諸臣皆無計可施,除了諸葛亮,沒人能懾服得了他,而今諸葛亮遠征在外,誰敢去捋龍須。

董允拿著判書,細細閱了一遍,登時痛道:“什麽判決,草菅人命!”

他幾番謀劃,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冒險賭一把。他在心裏算了算,朝廷定的處決日子是十日後,若此時便從成都快馬馳出,晝夜不停,不過五日應可到漢中,再經五日回返,雖然勞苦,卻能挽回一個人的命。

他計量完畢,也不奏請皇帝,自帶了兩個隨從,籠了良馬馳出成都,星夜兼程,每到驛站匆匆扒一口飯,立刻換了快馬,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一路上風塵遍染,霜風滌面,哪管什麽晝昏明暗,只顧著不眠不休地狂奔。山道越走越是險峻,蜿蜒的棧道嵌入了筆直的嶙峋峭壁間,馬蹄飛馳在搖搖晃晃的木板上,腳下臨著雲霧遮蔽的深淵,一個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董允看也不敢看,閉了眼睛往前猛沖,其間的坎坷艱辛無法一一詳述。

等他趕到漢中,恰用了五天,漢中駐軍明日便將開拔,他若晚到一天,這裏便是一座空營了,因此雖然疲累不堪,卻是滿心的釋然。

正是晌午,天空藍得纖塵不染,像被清水浸泡了很久,藍中還透著明亮的白。山野間的樹木嫩芽都冒了頭,五顏六色的野花開滿了原野,仿佛少女裙邊的裝飾,微風一過,四周的花草都揚起了頭呼吸春風,一陣陣暖濕的芬芳在風裏擴散。

董允也無心情去欣賞爛漫春光,徑直朝密匝營寨中走去,他才知曉諸葛亮並沒有在漢中丞相府。因為明日即將出征,他幾天前就隨軍而居,目下正在中軍帳內商議行兵事宜。

簡單的通報後,董允一整衣冠疾步邁進,乍看見帳內那張熟悉的臉,仿佛深夜瞧見了照路的燈塔,一直緊繃的弦霎時松了,眼前登時一黑,跌著步子往前一沖,險些兒摔了一跤!

“休昭怎麽了?”諸葛亮急切地問。

董允氣喘籲籲地立穩了步子,搖搖手道:“沒事,許是累了吧!”

諸葛亮體貼地說:“休昭一路勞頓,可暫歇一時,亮明日才拔營,今夜尚有時間可與休昭敘話。”

董允搖搖手:“不用了,事情緊急,顧不得休息。”

“哦?是何等要緊事?”

董允沉了一口氣,連比劃帶說,把劉琰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說至尾聲,不免口幹舌燥,呼哧呼哧地吐氣,像是噴出了火。

諸葛亮聽得很認真,玉石般的臉上是冰霜似的冷,白羽扇輕輕地從胸口飄落下來。他猛地抓住案角,劇烈的疼痛攫住了他的胃,像有鐵鉤子在臟腑內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