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才凋敝獨木支蜀漢,探病趙雲再定北征計(第4/6頁)

趙雲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道:“孔明再興北伐,欲有所變乎?”

諸葛亮深思著:“兵出隴右仍為不變之策,只是需做適當調整。”

“先帝昔年爭漢中,曾錯失武都、陰平,此二郡為隴右後院,若能得此二郡,則隴右後院為我所據。即便再有兵敗之局,也不至於一敗千裏。”

“我也有此意,前番敗績,不得已兵退漢中,皆因前無所據,後無所依,若能定武都、陰平二郡,則得一屏障也。”諸葛亮分析道,“再者,東吳也有北上之意,倘若東西連線,庶幾掎角相依,勝算更大。”

趙雲嘆息:“東吳能與我掎角相依,善莫大焉。”他咳嗽了一聲,“只是,北伐一事非一人之力能成,成大業者,當有眾力相助。孔明當著意人才甄拔,季漢數年來雖良幹凋敝,也一定能選拔出賢才補充缺漏。”

諸葛亮頷首:“子龍所言深合治國之要務,前番雖敗軍,幸而得一姜維,此人涼州上士,可堪大用。”

趙雲瘦削而蒼白的臉上浮現著期望的笑:“丞相眼光自然不會有錯……”他緩緩地沉澱下心情,哀傷地說,“孔明呐,可恨我再不能隨你出征,以報先帝之恩,以復漢家天下,人生之憾,莫大於此!”

諸葛亮心中一痛,想說些安慰話,卻覺得徒勞無用,趙雲是明事理知天命的玲瓏人,他不需要虛假的慰藉。

“孔明,”趙雲切切地說,“我便是身不能往,魂也會隨從北伐大軍,總會看見還於舊都的那一日。”

陡然地,淚水奪住了諸葛亮的雙瞳,朦朧的視線讓一切都依稀如夢,而那樸質的誓言卻清晰如鐘磬。

那麽多人的希望背負在他肩上,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無論他走得多遠,他們的目光都在那最初溫暖的地方凝望,像不會消散的陽光,催迫他疲沓的意志,鼓勵他松懈的勇氣。他在哪裏,他們便在哪裏,一切都衰謝了,仿佛流逝的年光,只有當初的誓言,宛如磐石,堅毅並永恒。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默默地對自己說,更多的淚淌出來,又回流進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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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深了,庭院裏花葉繽紛,幾個仆役持著大掃帚嘩嘩地掃落葉。姜維順著曲折漫長的回廊向前走去,腳下一彎溪流纏綿流淌,水面漂著殘紅,打著旋,被流動的水沖去了一叢幽深竹林的背後。

姜維一面走一面小心地打量,這就是被無數蜀漢臣僚口耳相傳的丞相府麽,沒有他想象中豪奢堂皇的富貴氣。宅院雖然很大,卻極普通,屋瓦棟梁少有雕飾,前院的忙碌和後院的安靜形成鮮明的兩個世界,讓人常常生出恍惚的感覺。

他作為魏國降將,短短數日擢升官職,恩封爵祿,入成都面見皇帝,還被丞相請入府邸,待以家人之禮,讓多少人青眼有加,羨慕不已,可於他卻似踩在薄冰下,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長廊盡頭倚著一個人,正低了頭去瞧水底潛伏的魚兒,手裏拈著一瓣花,想要丟進水裏,卻遲遲地沒有動。

姜維悄悄地從她旁邊經過,她正專注地盯著那一溪水,竟然不知道身邊走過一個人。姜維側著身子走得很是小心,不想驚擾了她,偶爾擡起的目光掠過她的側面,輪廓纖細如描,臉頰上暈著大病初愈的粉紅,他瞧見女孩子的腳邊閃閃發光,是一只玉耳珰,也許是她掉落的吧。

“你……”他想了一想,還是好心提醒道,“掉了東西。”

女孩子遲鈍地轉過了頭,水霧般迷離的眼睛裏含著詫異:“什麽?”

姜維指著地上的耳珰:“這是你的麽?”

她朝那耳珰一瞥:“呀,真是!”她慌忙地撿起來,感激地說,“謝謝!”她細心地擦掉耳珰上的灰塵,指頭滑著溫潤的玉,小心翼翼得像在呵護雛鳥的翅膀。

姜維辭讓了一聲,這才發現她眼角余留著未幹的淚痕,瑩瑩的淚光粘著她透明得一塵不染的皮膚,難道她剛才是在哭麽?

“是喬哥哥送給我的。”她低低地說,忽地又覺得不該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心曲,不由得掩飾地一笑。

她慢慢地轉過身,清澈的眼睛裏顯出了一個人,身體不為人知地一顫。

這個人有很年輕的臉,眉毛沒有父親堅挺,卻飛揚如雄鷹;眼睛不及父親深邃,像是寬闊的池塘,大而明亮;鼻子倒是和父親一樣挺直,隆準懸膽,一張口半開半閉,不似父親抿得很緊,也許是父親思慮過多,太嚴肅了吧。

少女把一個青年男子和自己的父親對比,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奇怪的舉動,只是固執地想比一比。

如果說父親是北辰之星,他就是圍繞北辰的衛星,父親有父親的偉大,而他有他的光輝。

她不知道,她的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