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馬幼常棄生投羅網,諸葛亮揮淚誅心腹(第3/5頁)

向朗心中悲酸,忍住難過說道:“張鉞剛剛告訴我,丞相限他三日之內把你交出去,否則……”

“否則如何?”馬謖追問道。

“否則……”向朗不忍地說,“否則代你頂罪。”

馬謖驚住,他睜著眼睛,像被攝走了魂,半晌沒有反應,忽然,他似被一棒打醒,一躍而起,神經質地說:“不,我不能自私,我不能讓你們做犧牲,我、我不能……”

他甩著手臂,竟要沖出門去,嚇得向朗一把攔住他:“幼常,你要去哪裏,你既已一開始逃避服罪,便不能再貿然去見丞相,你難道不知,你犯的罪……也許,也許是死罪!”

馬謖喃喃:“死罪……”他驀然掰開向朗的雙手,大喊道:“死罪又怎樣,我要去見丞相,我要去見他……”

他猛地抱住頭,眼淚遏不住地往下掉:“我不能不見他……我這算什麽,躲在你們的蔭庇下,像個懦夫,十足的懦夫,我瞧不起自己!”

他像被抽了筋骨,一跤跌坐下去:“我要去見他,見他……巨達,縱算他定我死罪,我也要去見他……丞相,他就像我父親一樣啊……”他說不得了,所有壓抑的情緒都似浪潮呼嘯而起,他像個孩子一般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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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謖入門前整了整衣襟,清脆的梆子聲翻墻而入,落在他破損的衣衫上。夜晚像青色的竹簟緩緩垂下,天上的月亮只有淺淺的一鉤,像誰蹙額時的眉毛。

張鉞在他身後喊了一聲:“馬將軍,你給丞相說兩句好話,他興許就饒過你了。”說著說著,張鉞竟哭開了,嗚咽著轉過臉。

馬謖笑了一下,他竭力讓自己從容平靜,沒有冤屈的哀愁,沒有悲傷的痛訴,他只是去見一位尊敬的長者,承認自己的錯誤,接受應有的懲罰。

屋裏只有一燈,淡黃的光灑下來,像一層薄薄的紗飄浮在空中,周遭的人影和物影都很模糊,宛如記憶裏漸失的往事輪廓。

諸葛亮坐在一團光影裏,面孔被朦朧的光霧稀釋了,他看見馬謖走進來,微微一動,卻很快平靜下去。

“幼常,我等了你很久。”他靜靜地說。

馬謖深深拜下,額頭重重地敲在地板上:“丞相,馬謖前來領罪。”聲音被淚水淹沒,地板上壓出一圈水漬,燈光一照,明晃晃的似乎粉碎的心。

諸葛亮長嘆了一聲,他默默地盯著馬謖看了很久,溫柔地問道:“幼常,餓了麽?”

馬謖一愣,他擡起臉來,見修遠端著一盤盤膳食走進來,在他面前擺了滿滿一案,他打量了一眼,竟全是他素日愛吃的,還有一壺酒。

諸葛亮將早已斟滿的一爵酒擡起來:“這一爵,為先帝……”他一擡手,已是滴酒不剩。

馬謖先是發呆,後來忽然醒過來,也跟著諸葛亮斟酒飲下。

諸葛亮又舉起第二爵酒:“這一爵,為季常……”他依然是一飲而盡。

第三爵舉起來,諸葛亮卻遲遲不動,他注視著馬謖,兩人都舉著酒爵,目光在昏暗中輕輕一碰,他艱難地嚼著字眼:“這一爵,為幼常……”他咬著牙把第三爵酒飲盡,銅爵顫顫地離開唇,“當”地落在案上,殘液飛濺而出,潑臟了一片光潤的竹簡。

馬謖的淚登時湧出,他抽泣著難以自言,逼著自己飲下第三爵酒。

諸葛亮沉痛地說:“幼常,你為什麽要躲起來?”

“我、我沒臉見你……”馬謖難受地說。

諸葛亮責備道:“領兵之將當有擔當之心,勝敗皆以一肩承之,你先是不聽軍令,致大軍敗亡,後又擅離行陣,是置軍法於何地!”

馬謖離席拜倒:“丞相,馬謖知罪,謖願受處罰,無論丞相如何決斷,謖絕無二言!”

諸葛亮瞧著這個慷慨陳詞的馬謖,心裏的痛翻出毛刺,紮得臟腑一派血淋淋,他自責地說道:“還是我害了你,不該讓你去守街亭,我若是硬起心腸,何至會到今天的地步,害了你不說,也害了北伐大業……”

馬謖堅決地說:“不,是馬謖之錯,與丞相無關!”

馬謖雖然自任罪責,並不能減輕諸葛亮的負累,他沉沉地說:“我對不起你們馬家,對不起你四哥,更對不起先帝囑托……”

他仰起臉,冰冷的燈光落在他的眼睛裏,他心酸地說:“先帝當日苦口叮嚀,不要把你推上風口浪尖,你們馬家為國家出生入死,原該子孫綿綿,門楣風光,奈何我不聽先帝之言,竟至你有今日之禍。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見先帝,見你四哥……”他再也說不下去,聲音哽著,不知是被淚卡住了,還是失了敘說的力氣。

馬謖哭著喊起來:“丞相,求你不要自責了,謖願意以死謝罪,以死謝罪!”

諸葛亮起身扶起了馬謖,他像父親那樣為馬謖擦掉眼淚,輕輕握住馬謖的肩膀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