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獲再燃戰火,略施小計丞相弭消兵禍

九月的南中並不見衰色狼藉,在遙遠的成都已是敗荷零落,這裏卻依然盛開著綠意,仿佛季節的腳步從沒有離開,時間在南中的茂林煙草間凝固為漫漫煙靄。

入秋以後,龍佑那的傷也好了大半,他一直沒有離開蜀軍軍營,說是俘虜卻能自由出入,說是蜀軍新兵卻並不曾沖鋒陷陣。一直照顧他的修遠因見他大部痊愈,便回到諸葛亮身邊,他無處可去,也跟著修遠往來於中軍帳,眼巴巴地看著帳內天昏地暗般停不了的忙碌,自己又幫不上忙,倒礙了人家的事。實在無事可做,便坐在一處安靜的角落,曬著幹爽的秋陽,暢想著自己過去的二十四年,像一場風裏落花的幻影,此刻的遭際更像一場夢,這一生如浮雲蒼狗,許多經歷都遺忘了,像落在點蒼山背後的煙絡,恍惚如交睫,追也追不回。過去的日子似空潭瀉春,一去不返,將來的日子會怎樣,他還沒想好。

他真希望這場戰爭能快點結束,他想回到蜻蛉,紮猛子遊泳,捕野味,他一定會娶了雍甕的女兒,生很多很多兒女,拉著他們的手,不厭其煩地講述南中蠻夷的由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呵,有一個女子在河邊浣衣,水裏漂來三節大竹,竹節裏竟然有一個嬰孩,女子把這嬰兒帶回去撫養,後來這孩子長大成人,勇武過人,深得當地種落擁戴,因他由竹而來,人們稱他為竹王,他便是南中第一個王。竹王把當年包住他的竹節丟出去,竹節落地的地方長成了一大片竹林,後來便蔓延成如今南中枝繁葉茂的森林海洋。

故事真美呢,像詩,適合在月亮飽滿的夜晚娓娓道來,說故事的他可以在動聽的講述中慢慢地老去、死去,死在優美的傳說中,是何等奢侈的幸福。

八月到九月間,蜀軍將孟獲一路趕往了東面,再往東五十裏便到了滇池,八百裏滇池仿佛一枚千年沉碧,波光粼粼地映出南中澄明的天空。龍佑那想不到哪裏還會有比南中更幹凈的天空,天色藍得心曠神怡,雲朵白如纖塵不染的絲綿,這樣完美的天空下不該有戰爭,那該屬於甘甜的愛情,讓浪漫的情歌自由地飛揚,仿佛暖風,峭峻的山峰也柔化了輪廓。

便在本月,牂牁郡和益州郡的平叛軍已處置好本郡叛亂事宜,也正往西開拔,東西兩路蜀軍對孟獲形成了夾擊之勢,只待中軍主帥一聲號令,負隅頑抗的蠻夷王將遭到第五次失敗。

戰爭也許真的將結束了,蜀軍不想在南中耗下去,他們想回家了,蠻夷不想與朝廷繼續作戰,他們也想回家了。

龍佑那想起他聽說過的一個傳說,很多年前漢人和夷人本是兩兄弟,後來鬧分家,兄弟不和,彼此生了仇隙。兄弟動起了手,漢人大哥打敗了夷人小弟,夷人小弟一怒之下,帶著一家老小和擁躉南下,他們走啊走啊,有的走得很遠,有的體力不支,在沿途上尋得佳地居住耕織繁衍,南中蠻夷便是遷徙來的夷人小弟的一支後裔。

既然是兄弟,會有分歧,會爭吵,急了會動粗,也總會有和睦相處的一天,同是華族,身上流著同一個祖先的血液,沒有消解不了的仇恨。

龍佑那胡思之際,卻聽見有人喊他,呼他去中軍帳。他去到中軍帳時,諸葛亮正和成都來的使者敘話,見他來了,並不急著和他說話,仍對那使者道:

“上覆陛下,臣定於本年內復返成都,望陛下放心,南中叛亂已粗定,至於朝中紛爭,”他停了停,這次卻是用對使者的口氣說,“你回去時,我會把處置之意交你帶給陛下。”

“再有,陛下欲遣曹魏降人李鴻來見丞相,問丞相當在哪裏相見?”

諸葛亮詳思:“不日我將回朝,可將此人南遣。稍後,或可在中途得見,具體之地,臨時再定。”

使者頷首:“下官也不多留,陛下問事很急,明日便回成都。”

“有勞。”諸葛亮道。

使者參禮出了營帳,諸葛亮這才看向龍佑那,和悅地說:“有幅圖想請你看看,若有不妥處,不吝指點。”

龍佑那懵懂著,修遠已捧著一卷布帛過來,便在他面前緩緩鋪開,長有四尺,果真是一幅畫,那畫分了幾層,工筆細膩,纖毫畢現,可見下了極深的功夫。第一層是日月星辰,穹天闊地;第二層是盤桓在雲端的行龍,那龍之下跪著兩個蠻夷,一男一女;第三層是女子在江邊漂洗衣,從一節竹裏抱起一個嬰孩;第四層是一群漢人,簇擁著乘馬幡蓋的朝廷官吏,車馬之側是叢林高山,似是朝廷官吏案巡南中;第五層是朝廷使者向蠻夷首領贈送錦帛,周圍是牽牛負酒的蠻夷百姓。

“這是……”龍佑那驚訝了,他指著第二層和第三層畫,“是我們夷人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