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良將殉國三軍激憤,蠻王不服再縱仇讎(第3/6頁)

女人像是沒聽見,一巴掌扇將過來,龔祿沒提防,直被她打翻在地上,他怎麽也沒想到蠻子女人力氣大得驚人,許是比一些漢人男子還有力量。

他爬了起來,心裏不免窩了氣,語氣很重地道:“娘們火忒大,快滾!”

女人血紅的眼裏滿蓄著稀釋不了的仇恨,兩只拳頭掐得哢哢響,哭喊著又喊了一些話。附近逃命的蠻夷都聽見了,幾個壯實漢子以為龔祿欺負女人,命也不逃了,一窩蜂撲了過來。

龔祿莫名其妙,他不想再理會這瘋女人,對正在一旁救火的幾個士兵喊了一聲,可那聲兒才在唇齒間彈出一個漩渦,整個人像燒斷的房梁,重重地倒了下去。

“打死狗漢人!”

這是龔祿聽見的最真切的夷語,他被疼痛撕裂的視線掙紮出一條光亮的縫,他看見火紅的天幕上晃動著數不清的人影,人影的邊緣閃出不可逼視的光芒,似乎是蠻夷愛使的牛角刀、木棒、石錘,那麽多沉重而鋒利的光芒同時劈下來。

然後,一切都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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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佑那坐不住了,一會兒躺一會兒坐,一會兒唉聲一會兒嘆氣,聽見營外有隱隱的金戈之聲,白帡幪上映著流動的玫瑰色,恍惚是火光,更是如坐針氈,很想出營去看看,一是腳踝傷了行動不便,二是他身為俘虜不能有自由。

營帳掀開了,修遠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根邛竹杖,照面便見得龍佑那坐立不安的窘迫樣兒,他心裏明鏡兒似的清楚,卻裝作不知情。

“蠻子牛,”他把竹杖丟給龍佑那,“給你一只腳,別總讓人擡著!”

修遠的好心讓龍佑那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倒似那竹杖是眼鏡蛇,碰碰便會喪命。

修遠嗤道:“蠻子牛不要就還給我,你當我樂意做這竹杖?”

原來這竹杖是修遠親手所制,龍佑那說不得是什麽滋味兒,到底還是一把握住了竹杖,也不說“謝謝”給他。

“外邊……”他慢慢地摸索著竹杖,本想徹底問個明白,卻始終說不出口。

修遠心裏暗自好笑,悠閑地坐下去:“你放心,你們那蠻夷大王遲遲早早會被捉了!”

這話刺耳,龍佑那不愛聽,棱著眼睛道:“胡說!”

修遠譏誚道:“就憑你那笨腦殼的蠻子牛大王敢和我們丞相比智謀?你若是有良心,勸他乖乖歸順了,別又耍賴要我們丞相放人,嚷嚷什麽整兵再戰,犟!”

龍佑那氣得想把手中的竹杖砸過去,他心裏有一個自己別扭地感覺修遠的囂張有道理,另一個自己卻執拗地不肯承認,他被生生分裂成兩半,敵人似的彼此仇視。

修遠忍著笑,他樂意看見龍佑那又氣又不能發火的憋屈模樣,那讓他感覺這些日子照顧蠻子的窩囊氣煙消雲散。

“徐主簿!”營帳外有人急聲呼喊。

修遠一扭頭,是傳令兵:“怎麽了?”

“出、出大事了,”傳令兵滿臉熱汗,心裏烈火似的著急化成斷續不成章的語言,“龔將軍被蠻子襲擊……馬將軍沖出營找蠻子算賬……丞相也去了……”

像一鍋沒有主次的雜燴突然砸過來,修遠半晌沒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傳令兵飛快地整理著思路,重新道:“龔將軍被蠻子襲擊,人、人……”他哽咽了一下,沒把那個血淋淋的結局說出來,“馬將軍領著營下的弟兄把五百多個蠻子抓了起來,說要為龔將軍報仇,丞相聽說了,正趕過去攔阻。那片地兒現還燃著火,周邊尚有蠻兵出沒,太危險了……”

修遠已經明白了,不待傳令兵把話說完,他縱身躍起,心急火燎地沖出了營帳。

龍佑那先是呆愣了一下,後來似被一棒驚醒,什麽顧慮猜疑都拋去雲霄,一骨碌撐著竹杖,狠狠咬著牙,一瘸一拐地跟著修遠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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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岱甩了甩馬鞭子,周遭血紅的火線影兒被淩厲的弧線劈開一個角,卻又很快合攏了,他眺望著大火中燒成紅炭似的蠻夷營寨,紅得發紫的光在天上急劇地流淌著,仿佛是割傷了心口的血,把滿腔冤屈潑向絕情的世間。

他垂下眼瞼,卻剛好觸上龔祿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屍體,他忽地轉過頭,淚不由分說吞沒了他清亮的眼睛。他忍住悲痛,解下披風給龔祿輕輕蓋上,卻發現龔祿的一只手耷拉在外邊,他小心地握住了,卻錯誤地覺得自己握住的不是人手,而是濕漉漉的破布團子。

“王八蛋!”淚水和咒罵一起落入塵埃。

他站了起來,滿是淚的眼睛像霹靂般掃射而去。

一共五百一十五名蠻夷,一半是蠻兵,另一半是婦孺,皆抱著頭蹲在地上,周圍一溜是持刀嚴陣以待的蜀軍,火還在燃燒,仿佛盛夏時熱烈生長的當季之花,潑辣辣地向上沖鋒,勢要燒坍那片脆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