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良將殉國三軍激憤,蠻王不服再縱仇讎(第2/6頁)

孟獲在禺同山設了二十寨,蜀軍一寨接著一寨攻拔,每攻一寨便開示降意,俘虜的蠻夷若是反抗太強烈皆捆了暫押,若是溫順,便放了去給後寨的蠻夷宣布蜀軍撫民之意。如此一面以武力摧伐,一面以懷柔相慰,蠻夷的戰心像黃沙堡壘般紛紛垮落,越往後戰事越容易,一寨比一寨更快地瓦解,到最後只剩下五寨,卻也如風中紙燭,燒不了多久了。

收到戰報的楊儀去中軍帳報給諸葛亮,笑道:“龔將軍果真了得,方才半日,我軍便連克蠻夷十五寨,孟獲二次被擒只在掌握。”

諸葛亮卻沒有太多喜色,他想的不是戰事勝利,勝利一直在他的運籌中,戰勝素無軍紀訓練的蠻夷於蜀軍來說並不難。他想的是能不能真正降服孟獲,讓那一顆倔強的頭顱匍匐在朝廷的大纛下,讓南中人心柔化無反叛,讓瀘水平靜,瘴氣消散,讓夷漢的仇隙如冰雪融化。

只有把南中完完整整地納入國家版圖,讓一顆顆猜忌仇恨的人心在懷柔中平和,國家方能後顧無憂,他才可以,可以……他微微仰起臉,營外有透明的白光照進來,多像飛過北方年年遷移的候鳥留在天空的痕跡,誓言般蒼硬而永恒。

新的戰報又到了,楊儀這次面有難色:“丞相,孟獲燒寨了,後邊五寨連著燒成一片。”

諸葛亮神色微起了漣漪,他先是靜了一下,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倏地站起來,大步走出了中軍帳。

營外大火燒天,血似的火光燒燙了半邊天,灼熱的氣流被風吹向蜀軍營帳,濃重的熱腥味兒撲在臉上,嗆得留守軍營的士兵噴嚏連連。天邊的紅紫色更濃更廣了,仿佛天被剝了皮,撕爛的血肉正在殘忍地顯露出來。

諸葛亮心中莫名一緊,他也不管身邊站著的是誰,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去告訴龔祿,速速把火撲滅,不能燒著了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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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本來不想燒寨,可十五寨被蜀軍攻克的消息接踵報來,他那昂揚的鬥志像被冷水澆了,蔫成了百年老腌菜。

難道蜻蛉又將成為他孟獲的恥辱之地麽,這裏可是漢朝皇帝遣特使拜祭金馬碧雞的聖地,蠻夷的神不保佑蠻夷,卻去保佑漢人,神也會見風使舵麽?

羞恥的憤怒讓他失了理智,與其在漢人手上遭受失敗的侮辱,不如自我毀滅,那還能獲得轟轟烈烈的悲壯贊美。

他犟脾氣沖上來,兩把火丟將下去,火像惱羞成怒的情緒,患了狂躁的風魔病,頃刻間連成了不可遏制的氣勢。

龔祿遠遠看見五座營寨燒著了火,火隨風勢,便似那得逞的毒蛇,呼嘯著噬滅一切生命,眼見著火勢越發猖狂,一條粗重的火線迅速蔓開,燎著了寨後的民居,一片接著一片尖銳的喊叫聲炸開了鍋。

“快救火!”他顧不得所以,親自策馬奔入火場。

待得諸葛亮傳令滅火的使者奔到時,龔祿早和麾下士兵潑風般在火場來往進出,因那兵寨設在當道,半裏之外便是長滿了茂密順林的山,若是火勢繼續肆虐下去,燒去了山上,樹木易燃,又是密得不透風的原始森林,大火三日也熄不了。山上的蠻夷看見火起了,都慌得從屋裏逃出來,一窩窩地往山下跑,因太急,十來個人直摔下山崖,不是砸在火海裏成了灰燼,便是跌落絕壁粉身碎骨,只聽得一聲聲慘叫被熱風拋起來。

傳令兵好不容易在烈焰肆虐中找到龔祿,捂著口鼻,嗆著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龔將軍,丞相、丞相,救火……”

龔祿滿臉黑灰,因嫌礙事,把鎧甲也褪了,手裏不知從哪裏尋來一只大水桶,一個勁地潑出水去,口裏連聲道:“知道、知道,回去告訴丞相,他放心。”

蜀軍都釋甲棄兵,到處搜來可用的盛水器皿,幸而此處離蜻蛉河不遠,取水容易,便從河畔到火場甩出去十來支長隊,盛水器便在一雙雙手間迅速傳遞,“嘩嘩”的潑水聲和“嗶剝”的噬燃聲不協調地融在一處。

蠻夷士兵和百姓四散逃離,仿佛一只只爬出地窖的土撥鼠,身後帶著明亮的火團,身前撲來耀眼的火苗,知道的在心裏害怕地罵著孟獲,不知道的還道這把火是漢人所放,驚慌之余不免又生出幾分恨意。

龔祿已深入了火場最裏面,直奔到蠻夷民居前,衣服被燒得開了笑臉,臉和胳膊也受了傷,一串火泡從眼角拉向嘴角,卻是渾然不覺。

他一面親自動手救火,一面指揮士兵分隊救護,嗓子也喊得嘶啞了。濃烈的黑煙沖得眼睛也睜不開,他用力抹了抹眼睛,才一擡頭,卻見燃著大火的民居裏忽地沖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嘴裏喊著含混的蠻夷話,像在哭,又像在吼叫。

龔祿的蠻夷話不太好,周遭又是黑煙熾漲,烈火肆虐,更是聽不清楚,他只得用他僅知的夷語呼喊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