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權傾朝野惹非議,一心為公負家人(第5/6頁)

她像對自己很生氣,不耐煩地擺擺頭:“管什麽喜歡不喜歡,他如今是皇帝了,不一樣了!”

她把臉埋進了被子裏,忽然就不高興了:“不說了,沒勁!”她只把兩只眼睛露出來,骨碌碌地盯著黑暗中飄忽的一片白光,打岔似的問道,“南姐姐,你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是我父親所取,源自《楚辭》,意思是感嘆好南方。”

諸葛果歪歪腦袋:“能背給我聽麽?”

南欸沉吟:“嗯,我試試,”她仔細地回想了一遍,輕吟道,“覽杳杳兮世惟,余惆悵兮何歸。傷時俗兮溷亂,將奮翼兮高飛。駕八龍兮連蜷,建虹旌兮威夷。觀中宇兮浩浩,紛翼翼兮上躋。浮溺水兮舒光,淹低佪兮京沶。屯余車兮索友,睹皇公兮問師。道莫貴兮歸真,羨余術兮可夷。吾乃逝兮南欸,道幽路兮九嶷。越炎火兮萬裏,過萬首兮嶷嶷。濟江海兮蟬蛻,絕北梁兮永辭。浮雲郁兮晝昏,霾土忽兮塺塺。息陽城兮廣夏,衰色罔兮中怠。意曉陽兮燎寤,乃自軫兮在茲。思堯、舜兮襲興,幸咎繇兮獲謀。悲九州兮靡君,撫軾嘆兮作詩。”

溫柔的吟哦似那一片脫落枝頭的紅葉,秋風乍起,寒意襲來,扯著紅葉打了一聲柔軟的呼哨,翩躚著飄上天,而後便一直沒有停止,攀住季節轉換的車輪,飛往溫暖潮濕的南方。從此將辛苦負累統統卸下,皈依平靜。

諸葛果漸漸睡著了,呼吸勻凈,如同不更事的嬰兒。

南欸給她掖了掖被子,悄悄地摸下了床,尋來外衣披上。她此刻睡意俱無,也無心靜養,便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邊,隔著直欞花格子悄悄望向院落裏時隱時現的婆娑樹影。風在窗外發出潮汐的嘆息聲,丞相府像沉睡在深海裏的磐石。

忽然就想要流淚,原本只是想一想,淚竟真的流下來了,南欸覺得臉上很涼,擦了擦,手也涼了。

成為這偌大宅院裏的俯首卑賤的奴婢,像一塊灰暗的墻磚,便是自己的結局麽?

突然的月光照亮她濕潤的臉孔,宛如被一道遙遠的目光凝視,她紅了臉,淚也明亮起來。

卷尾

冷雨澆在廊下的枯草上,壓出一片衰糜的頹景。司馬懿跳上廊階,雨在身後簌簌墜落,恰似他掉落的頭發絲兒,他越過廊道,看見兩個兒子坐在長廊盡頭的堂屋裏,手裏捧著一張落滿字的白帛,一人扯著一個角,正看得專注,壓根兒沒注意到父親來了。

終究是門口的仆役先呼了一聲,司馬兄弟方才醒悟,卻還舍不得放下那白帛,行禮的時候手心仍然攥得很緊。

“看什麽好文章,如此專心?”司馬懿好奇地問。

司馬師神神秘秘地說:“父親,你肯定看過。”

“我看過?”司馬懿訝異。

司馬昭眨巴眼睛:“我敢說,滿朝公卿大臣都看過,果真好文章,不得不佩服!”他伸手把司馬師捏著的白帛邊角搶過來,捧給了司馬懿。

司馬懿才看了開頭第一句,便知道這是什麽文章,果然是絕佳好文,挖肝剒趾,敲骨擊髓,足使膽怯者冒出冷汗來。他把白帛一卷,沉了臉色:“你們從哪兒弄來的?”

司馬師忙道:“父親息怒,兒子知道輕重,怎敢行妄舉,給他人留口實。此文原是太學發給我們,說是陛下特旨,以敵國難文以問太學生,若有辯心,可寫文相敵。”

司馬懿這才寬心:“陛下肚量可容天下,爾等當敬效之!”他輕輕抖開白帛,“汝兄弟以為此文如何?”

“刻薄!”司馬昭搶道。

司馬懿一笑:“只是刻薄?”

司馬師道:“寫此文者有丈夫胸襟,英雄氣度,具天下之志,克統之心,他日必為我大魏勁敵,不得不防!”

司馬懿笑道:“師兒有遠見,”他摸摸司馬昭的腦袋,“昭兒一貫莽撞,該學學兄長的持重慎思。”

司馬昭不服氣地說:“我剛才的話沒說完呢,我看了諸葛亮的文章既佩服又惱恨。我才不效法朝中老腐們和人家打嘴仗,咬文嚼字寫什麽勸降書,卻被人家罵得狗血淋頭,有本事戰場上見。他日我請朝命滅了蜀國,讓諸葛亮給我當主簿!”

司馬懿大笑:“好好,有志氣,”他捋須沉思,“諸葛亮真是人才,雖未謀面,久聞其名。此等人物奈何不能共事一朝,可惜可嘆可恨!”

司馬昭冒出一個激動的念頭:“父親,若是你和諸葛亮他年對陣,是你贏還是他贏?”

司馬懿遲疑著:“不知,互有勝負吧。”

“父親為何如此看重諸葛亮?”司馬師不解地問。

莫測的笑在司馬懿的眼睛裏輕燃,他悠悠道:“世上有此等人,雖遠隔千裏,素昧平生,卻似前生結識,知其人之智,嘆其人之才,恨其人之不為我用,憤其人之與我為敵,亦欣欣然欲與其人相交。他們若不能做朋友,唯做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