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權傾朝野惹非議,一心為公負家人(第4/6頁)

張皇後卻以為皇帝在考驗她的婦德,她惶恐地說:“臣妾豈敢……”

木訥的回應讓劉禪失望極了,他很想發火,可火氣卻癱軟成泥,傷心反而洶湧澎湃。

他不愛她,亦不討厭她,只當她是陌生人,可以不必關心,不必掛懷,更不要牽手。他瞧著她端莊的美麗,如同觀瞻高敞堂屋裏富麗堂皇而肅穆持重的牡丹,不是他的簡陋小院裏隨心綻放的野雛菊。她縱算傾國傾城,亦是旁人愛慕的稀世珍寶,他不稀罕亦不向往,他想要擁有的美好其實很平淡。

想要在春風拂闌時睡一個好覺,想要在月明風清時安靜地發呆,想要劃著小舟在風平浪靜的江面上漂上一天一夜,想要一輩子和一個人永不分離。一個人,只是一個人,可以不用顧忌地牽她的手,聽她的自言自語,看她忽而佯怪惱怒忽而撫掌大笑,有時俏皮,有時安靜,有時快活,有時憂郁,膽大時偷偷爬上樹去掏鳥兒蛋,膽小時被草叢中忽然竄出來的蟲豸嚇得花容失色。

世間有很多美麗,唯有這一種是他的摯愛。上天原本該聽見他沉壓多年的渴慕,怎麽到最後和他開了一個荒唐的玩笑,屬於他的他不想要,他想要的卻不屬於他。

“陛下,臣妾說錯話了麽?”張皇後戰戰兢兢道,秀美的臉因為緊張局促擰成了面團兒。

“沒有!”劉禪不耐煩地說。

張皇後幾乎要哭了,膽怯地說:“可、可陛下何故傷切?”

劉禪怔忡,這才發覺自己原來落了淚,他連掩飾的力氣也沒有,他於是笑了:“皇帝不如大將軍,原來是真的,別發誓,發誓一定會成真。”

這話無跡可尋,張皇後越發糊塗了,亦癡亦狂的皇帝像個喜怒無常的小孩兒,弄不明白他此刻是喜極而泣,還是心智失常,她有些害怕了。

劉禪舉起那半邊金葫蘆,輕輕地扣在另一半上,兩半葫蘆契合得恰到好處:“真配,不是麽?”他笑得極快活,眼淚卻瘋狂地流下來。

夜風拍著窗,嗚嗚地吹奏出含糊的哼鳴,仿佛久違的親切呼喚,因被時間的高墻阻擋,在遙遠的荒蕪中寂寞地盤桓。

已哭紅了眼睛的皇帝扭過臉,靜靜地聆聽那流進心裏的呼喚,淺淺的笑意從淚水背後生長出來。

※※※

枕上濕得重了,諸葛果掙紮了一下,終於讓自己醒過來,卻不知是被夢驚醒,還是被敲窗的風。她睜著眼睛盯著房梁上懸下來的承塵,綽約的影子吱嘎地搖晃著,有細白的光一閃而逝,像在厚厚的灰塵上吹出的一口氣,繚亂的粉塵噗噗地落入她濕漉漉的眼睛裏。

她忽然害怕起來,抱著被子坐了起來,劈不開的夜像沒有縫隙的外衣罩住她,她有種透不過氣的恐懼。

睡在床下矮榻的南欸驚醒了,她翻身看見諸葛果裹著被子靠墻而坐,慌忙站了起來:“小姐?”

諸葛果哆嗦道:“真冷。”

南欸想了想,把自己的被子抱上床,四邊一合,給諸葛果裹了個嚴嚴實實:“還冷麽?”

諸葛果只覺周身有熱乎乎的氣流在慢慢圍攏:“暖和了。”她因見南欸穿著單衣,從被底伸出手拉住南欸,“你也進來吧,兩個人挨著更暖和。”

南欸猶豫一會兒,到底拗不過諸葛果,只好鉆進了被子裏,卻把大半的被褥都讓給諸葛果。

諸葛果呵著氣,冷意退卻了,暖和只讓人昏沉,卻無法催人入睡,她獨個兒胡思亂想了一陣,悄悄說:“南姐姐,你家裏還有親人麽?”

“沒有了。”

諸葛果在被底摸索著,終於握住了南欸的手,像是想帶給她微薄的安慰。

南欸悅然地一笑,苦難於她其實已如司空見慣的一句問候,她背負在肉身上心靈上,隱藏得很深,連傷痕都看不出。十六歲的諸葛果恰是溫室的花卉,她並不曾真正經歷苦難,她對苦難的同情,僅僅源於本能的善良。她所有的憂愁傷感不過是風花雪月的小女兒情懷,她能輕而易舉地把心中的苦悶煩惱不加掩飾地宣泄出來,惹來憐惜呵護和無微不至的照顧。

待她哪一日真正明白苦難,小女兒傷感將被徹骨的悲哀取代,那時,也許就說不出了。

“南姐姐,”諸葛果低低道,“你會想一個人麽?”

南欸輕聲道:“會。”

“想誰?”

“想我爹娘。”

諸葛果默然:“爹娘……我也想爹爹,可他太忙,總是見不著……”她嘆了口氣,女孩兒的心事是傾倒的瓷瓶,“其實,我想阿鬥了。哦,該稱呼他陛下了,很久沒見他了,娘說他如今已冊立皇後,不能再來尋我,唉,真沒意思……”

南欸愣了一下,她惴惴小心地說:“小姐,是喜歡陛下麽?”

諸葛果驀地在被子裏彈著腳:“哎喲,不是,不是,你想到哪裏去了!”她停下來,緊緊地擰著細柳眉,“也許是有點兒喜歡吧,不,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