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謀大局犧牲忠良,不拘小節甄拔人才(第4/5頁)

“丞相,丞相!”幾聲呼喊傳來,像悶罐子搖水,一個大胖子從牢獄裏跑了出來,因太胖,跑起來風生水起,像一片移動的肥豬油。腳板“嘭嘭”地拍打著道路,整片地都在劇烈地顫抖,讓人很擔心他會砸出坑來。

他沖到諸葛亮面前,身體過於笨重,刹不住,險些撞在諸葛亮身上。那一身肥肉蕩漾著滑向諸葛亮,像顛炒鍋時溢出來的一勺油,嚇得他慌忙向後一縮,懷裏的一捧文書嘩啦啦掉下去,砸在他躲閃不叠的腳背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瞧得他的滑稽樣兒,修遠實在忍不住,裝作揉鼻子,把笑聲都吸在鼻子裏。

怎麽胖成這樣兒,諸葛亮看得好笑,用成都話來說,像混球。真的很圓呐,圓臉圓手圓腰圓腳,五官也是圓的,眼珠子因被肥厚的眼瞼擠住,反而變成銳角的。

“何袛,你如何姍姍來遲?”

“下官在錄囚。”何袛喘著粗氣說,汗珠綴滿在層疊的脖子上,像一坨剛化開的凍油。

諸葛亮覷了他一眼,何袛眼睛熬得通紅,一眨一閉,趁著諸葛亮不注意,悄悄地打著哈欠,身上有淡淡的油煙味兒,像薰了一冬的臘肉。

“把近三月的案卷拿出來。”諸葛亮不動聲色地說。

何袛爽快地答應著,並不顯出驚慌,還有些如釋重負,請了諸葛亮入公門正堂就座,親自將卷宗擡了出來給諸葛亮案檢。

諸葛亮大為驚異,三個月的刑獄卷宗書寫清晰,敘述明確,少見滯澀,文辭精當,沒有華而不實的辭藻,是諸葛亮喜歡的文風。他又隨意抽了部分案件詢問,何袛侃侃而談,邏輯清楚,扳著胖指頭一二三地羅列,也沒有強詞奪理。他輕輕貼近了卷宗,聞見竹簡上很濃的墨味,墨痕濕漉漉的,有些字漫漶了,像是不等幹便卷了起來。

是剛剛書寫的新墨。

諸葛亮明白了,他注視著何袛:“何君肅,蜀郡三月刑案,皆於何時所斷?”

何袛肥膩的臉抽了一下:“回丞相的話,卷宗上有,有錄囚的時期。”

諸葛亮忽然笑了一聲,讓何袛心裏直打鼓:“何袛,你不說實話麽?好吧,我換個問題,是誰告訴你,我會來案行蜀郡牢獄?”

何袛哆嗦了一下,他怯怯地對視著諸葛亮清明的眼睛,仿佛一面能照透肺腑的鏡子,他籲了一口氣:“不敢欺瞞丞相,是、是趙直……”他慌忙擺擺手,“不幹他的事,他是好心,也想澄清滯獄,催迫下官勤政。”

諸葛亮搖頭一嘆:“我早猜到是他,這麽說,這三個月的卷宗是你趕出來的?”

“下官一夜錄完。”何袛低下頭。

諸葛亮又問道:“適才來晚了又是為何?”

“還剩最後一個囚犯……”何袛心虛地說,他不由擔憂起來,諸葛亮會怎麽懲罰他呢?按照《蜀科》,瀆職是重罪,褫奪了官身倒不可怕,最怕的是讓他髡發城旦,他這身胚哪兒幹得了重勞力,背塊磚也要喘半日氣。平日又吃得多,一頓飯啃掉十斤牛肉是尋常事,那點子俸祿還不夠他塞牙縫,刑徒卻是清湯寡水,非得把他餓成幹肉條不可。

“爾為何積事不理,虛置政務?”諸葛亮的問題又發了出來。

“下官懶怠愚拙……”何袛快哭了。

諸葛亮冷聲道:“既是懶怠,這督軍從事不必做了,國家刑獄怎可滯而不決,百姓冤情怎可空而不問?”

果然被免官了,何袛跪了下去,眼淚湧了出來,他磕下頭去:“是。”

諸葛亮看著伏跪的何袛,龐大的身軀匍匐如一座肉山,他微微一笑,卻沒有讓何袛察覺。

“聽聞爾曾為楊季休門下書佐,楊季休朝廷公幹,君子風範,望爾效之。”諸葛亮最後對何袛說。

何袛正傷心著,哪裏能明白諸葛亮話裏的玄機。

三日後,免官在家的何袛接到尚書台吏曹頒發的兩份任命書,稱朝廷甄拔賢良,識其異才,遂擢升他兼任成都令和郫縣令,驚得他以為自己被詐了。成都令和郫縣令啊,一個縣是國都所在,一個縣拱衛京畿,都是大縣,戶口猥多,民生富庶,在蜀漢上百個縣裏是令官吏們垂涎的肥差,稱為劇縣。朝廷竟然把兩個縣交給自己,而且是剛剛免官在家的閑散舊人。

他想起了趙直曾經給自己占夢,說自己壽數只有四十八歲,卻會有顯貴之尊,他當時笑稱,君子恥沒世不稱名,若生而能立德立功立言,四十八之壽不足惜。在微末官位上混沌了許多年,曾經一度以為趙直在誆他。

後來,諸葛亮又送了一封信給他,說:“君有兼才,足治兼縣。”

他頓時明白了那日諸葛亮免他官的真正用意,他於是想起已在朝中擔任要職的蔣琬,也是因瀆職先免官,再委以重用,他的命運竟和蔣琬如此相像,而他們的伯樂都是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