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謀後世,說服主公殺義子(第4/5頁)

劉封吞咽著冒著幹柴煙的喉嚨,汗濡濡的手在膝蓋上蹭了又蹭,東窗事發的驚駭繃緊了他的神經。他每動一下,都覺得筋骨在粉碎,噓著寒冷的氣說:“當真是山郡初附,不可輕動……”

“屁!”劉備怒聲喝斷了他,“都已到這地步了,汝還妄圖狡辯栽誣。我勸你認了,還不失大丈夫氣度,一味抵賴尋由頭,只徒增我的厭惡,莫非公子還想尋誰頂罪不是?”

劉封嚇得從席上跳起,“撲通”跪倒在地,顫聲道:“兒子不敢!”

劉備冷冷地盯著他,忽然提聲質疑道:“你不敢,你有什麽不敢?”他拿起那方竹簡,重重地拍下去,怒火在一瞬間爆發了,“劉封,你竟敢為報私仇而罔顧公義,致使疆土盈縮,乃叔殞命!”

劉封匆匆地磕頭:“父親,兒子斷斷不敢有悖逆之舉。二叔之難,兒子也甚悲痛,但當日不發援兵,並不是為私仇,確是為父親大業著想。至於孟達之言,確不可信,他素日與兒子有仇隙,他、他這是借此構陷成禍!”

劉備嘲諷地說:“算了吧,這當口了,還裝什麽孝子節義,你以為你私下的陰事沒人知道麽。往日裏你二叔秉持公義,對你多有管束,你早就心懷不滿,一直欲尋事端行報復,荊州之難正好讓你險惡的用意得逞!眾目睽睽之下犯下的大罪,何止孟達知曉,荊州諸從官誰人不知!你不出去打聽打聽,十人有九人都道公子劉封公報私仇,見死不救,汝還想抵賴麽?你的悖逆早成口實,不認罪服過,反而橫生狡辯,妄想汙賴他人誹謗,三歲孩兒也不信的鬼話,虧你說得出口!”

刻薄的話是錘擊意志的鋼鞭,打得劉封不敢擡頭,只是一個勁叩首:“父親,兒子,兒子……”他說不出,卻是泣淚橫流。

劉備瞧他可憐,心底一軟,晃眼看見那封信,又強硬起來:“若不是你懷叵測之心,欲假私權牟私利,你二叔何能兵敗殞命,孟達又何能叛投敵寇!”

“兒子,”劉封哆嗦著說,“真的不知道孟達叛逃……”

劉備不留情地啐了他一口:“你不知!你以僥幸之心覓險厲之利,肇開禍端,千裏之堤,一朝開穴,其潰速也!你前坐視大難,致失荊州,後與孟達爭執生隙,再失東三郡,一錯再錯。既已大錯鑄就,仍不知悔過,還想瞞天過海!喪師辱君,是為不忠,獲罪瞞父,是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你有何顏面生於天地間?”

劉封說不得,他把腦門貼著冰涼的地板,喉嚨口艱難地勾出血肉模糊的字眼:“兒子知罪……”

劉備的怒氣仍是橫亙不去,他站了起來,繞著劉封沉重地踱著步子:“你知罪,呵呵,你現在知罪有什麽用,能奪回荊州麽,能換來你二叔的命麽?枉我對你倚重,視你如己出,你卻辜負父恩,屢犯重罪,讓我如何擔待你,讓天下如何看你?”

劉封哭得喘不過氣來,重重地磕著頭:“兒子懇請父親重責!”

劉備發泄了一番,火氣稍稍矮了,他重又坐下去,狠狠地扒拉掉纏在心上的悲惱氣痛,忍著語氣說:“你既已認罪,我給你一個機會,有罪服罪,有錯改過,你知道該怎麽做麽?”

“父親,欲如何處置兒子……”劉封膽怯地說,他心驚膽戰地擡起頭,被淚水泡白的臉扭曲成一團稀粥。

劉備忽然不說話了,他久久地凝視著劉封發抖的臉,酸苦的淚水從心底湧上來,他艱難地咽下去,用沙啞的聲音說:“你問我……你自己以為該如何贖罪?”

劉封一刹迷糊,他呆呆地看著劉備發紅的眼睛,那兩汪血湖裏盛滿了讓他害怕的情緒,他忽然間一個激靈:“不……”

他猛地撲過去:“不!”他哀哭著抱住劉備的雙腿,“父親,你饒了我吧!”

劉備一動不動,任憑劉封如何搖晃他、哀求他,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像生銹的刀,砍在他心上,卻砍不掉天長地久生出的疼痛外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房間裏腥膩的濁氣,忽然將劉封用力推出去,罵道:“懦夫!”

劉封摔在地上,他絕望地看著冷酷無情的父親,透骨的悲愴凍僵了他的心,他苦楚地說:“父親,養子便不是兒子麽,只因我非你親生,便遭你遺棄?”

苦澀的血從劉備的喉頭跳出來,腥甜味兒盤桓著,他說不得話,生怕說一個字便瀉出身體裏的血。

劉封啞聲笑了出來:“早知當日聽孟子度一言,叛了便叛了,何至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這一句話將劉備最後的憐惜斬斷了,腦子裏飛快地閃出諸葛亮的一席話:“長公子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馭。”

不得已呵,他劉備也走到了親手殺死兒子的殘忍地步,寬厚的仁德和江山的穩固相比,原來輕如鴻毛。作為一個帝王,他必須持守血腥的原則,只有六親不認的殘酷才能成就一個國家的基業,卻不能保有尋常百姓的親子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