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謀後世,說服主公殺義子(第3/5頁)

諸葛亮也跟著奔進了房間,還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卻聽得劉備一聲淒慘的喊叫:“孝直!”他大哭著撲在了床上。

諸葛亮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從門邊到床榻很近,他卻走了很久。他看見一只手從床榻上直直地伸出來,手裏持著濡了墨的筆,一冊空白竹簡撒在床邊,簡上沒有字,筆上的墨汁一滴滴掉落,在竹簡上暈開了一朵、又一朵花。

他走得更近一點,能看見法正微張的眼睛,眸子黯淡無光,卻似乎含著許多話,可忽然的死亡讓他再不能說出口了。

諸葛亮輕輕闔上法正的眼睛,默默地注視了很久,他彎腰從地上撿起竹簡,未幹的墨汁染上他的手指,他慢慢地卷著竹簡,眼淚,再不能忍耐地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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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封被揭開罩眼的黑布時,眼睛酸脹得睜不開,視線像被塞入了肮臟的棉花團,看什麽都混沌不清,總覺得自己還在黑暗中顛簸,他揉了揉眼睛,勉力讓自己適應周遭的光線。許久,才發現自己竟已身處一間光線暗弱的屋子,有濁黃的光在窗格上有氣無力地嘆氣。

在劉封被漢中王的親兵帶走之前,他正在府中和親近歡宴。他雖明為被軟禁在府,實則行動不礙,每日裏府前車水馬龍,絡繹之賓如鯽魚過江,有討好諂諛的,有托門子的,有做私下交易的,台面上說著道貌岸然的言辭,台底下藏汙納垢。

就憑長公子這一面金字招牌,便誘惑著數之不盡的逐利之人,羈押在家的劉封反而更加威風,更加肆無忌憚,倒活似山中皇帝。

那一場宴席才飲到一半,諂媚話兒還沒聽舒坦,便有人通報說漢中王召見,也不等他收拾停當,拽了他就走。幾個王府親兵早就等候在角門,推了他上馬車,給他當頭罩上黑布,嚇得他以為是綁匪。本想掙紮喊叫,奈何這幾個親兵都是孔武有力的勇士,四個猛漢擠住他,把個數度馳騁戰場的勇將壓成一根軟綿綿的面條。

這麽一路焦慮,一路顛沛,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只聽見嘈雜的聲音在紮緊的耳際呼嚕亂響,像風撞在殘垣上。

他聽了很久的風聲,被押解下馬車時,那迷糊的風仍是不舍不棄,後來便被關在很遠的地方,懨懨地敲著門。

這是哪裏呢?

劉封四處張望著,一盞雁足燈嗞嗞地燃著,暗淡的光芒像糙墨,勾勒出一個人斷斷續續的剪影,他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一步,忽然就認出來了。

“父親!”劉封大驚失色,他慌忙行下禮去。

劉備蒼白的臉慢慢地浮現出來,他似乎很多日子不曾安眠,熬紅了一雙眼,深黑的眼袋把那苦痛的累一直拖向不妥協的顴骨。一綹灰白頭發可恨地垂在耳後,顯示著他掩不住的蒼老,恍惚還以為是一絲白光,他疲憊地向劉封伸出手,弱弱地說:“過來坐。”

劉封忐忑不安,步子邁得不甚輕松,腳踝像紮著秤砣,擡腿落腳很生疏,像小孩兒學步,小心地在劉備身邊的竹簟落下去。這一坐,便似把命也坐了下去,活生生的人顯出了陰森的鬼氣。

“父親……”劉封張張口,卻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劉備凝視著那跳躍的燈火:“封兒,我有幾句話要問你,望你老實作答。”

“是。”劉封溫順地說,他還猜不出劉備忽然宣召他所為何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蹊蹺,宣召的時機、宣召的方式無一不令人生疑。

劉備的語氣很疲累:“荊州有難時,你二叔遣使求援,你為何不發兵?”

劉封的脊梁骨一陣發緊,揪著一顆心道:“兒子昔已稟明父親,原是為山郡初附,不可輕動……”第一次說是理直氣壯,第二次重述卻很心虛。

劉備沒有看他,火光在眸子裏嗚咽:“是麽?”

“是……”劉封的回答很小聲。

劉備仿佛是笑了一聲,卻聽不出情緒:“好,我再問你一事,孟達為何會反叛?”

劉封勾著頭:“他素性悖逆,有反叛之心,也、也屬正常……”

劉備一言不發,他從袖中抽出一封信輕輕放在劉封面前,那信已拆過,四指寬的竹簡熏了黑灰,一點火光傾倒上去,照見有些漫漶的字。

劉封忐忑地盯著那封信,匆匆掃了一遍,卻原來是孟達寄來成都的信,信中說到自己反叛事出不得已,皆因劉封素加淩辱,他走投無路方才出奔敵國。孟達還說劉封當日不救關羽,是為報私仇。

劉封越看越顫抖起來,窒息的恐懼在四肢百脈如蟲豸爬行:“他、他這是……”他吞了一口唾沫,“是誹謗,是誣陷!”

劉備很平靜:“你何以認定孟達是誣陷,那你當初為何不救荊州,能給我一個得體的理由麽?不要再說什麽山郡初附、不可輕動的鬼話!”最後幾個字加重了音,那沉下去的安靜彈起了暴躁前兆的泡沫。